市場轟然倒塌,股價一瀉千里,企業危在旦夕……在一個又一個接踵而至的打擊面前,他經歷了怎樣的煎熬和抉擇?“一個錢能捐出去、權能讓出去、每年還拿出兩三千萬做慈善事業的人,能往牛奶里加三聚氰胺?”他一邊竭力堅守著自己的“清白”,一邊為企業走出危機四處奔走。他能讓蒙牛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天嗎?
自從發生了三鹿事件,“三聚氰胺”四個字像揮不去的夢魘籠罩在中國整個乳品行業身上。蒙牛、伊利、光明、三元、雅士利、圣元等幾大民族品牌均深陷漩渦。
“寧可轟轟烈烈地死掉,也不能猥猥瑣瑣地活著。”三鹿事件發生后,作為乳業老大,蒙牛掌門牛根生率先站出來,態度鮮明地作出承諾。但是這一次,對中國乳業心有余悸的消費者并不買賬,質疑和謾罵的聲音淹沒了他的錚錚誓言。
在遭遇了封存下架,倒奶,退貨,股票暴跌等連續打擊后,牛根生終于有點頂不住了。在10月初一次企業家的聚會上,牛根生首次袒露困境,落淚求援。危難之際,國內一些明星企業家伸出了援手,使蒙牛暫時脫離了險境。
但是,蒙牛能否安然過冬,仍存在很大懸念。經歷大風大浪的牛根生,如今正小心翼翼地將丟失的信譽一點一點地重拾起來。
后三聚時代的蒙牛
9月11日,得知三鹿出事的那一刻,牛根生立刻意識到,由于蒙牛是在全國各地收奶,賣給三鹿的“毒奶”同樣有可能混入蒙牛的奶源。果然,牛根生的擔心很快應驗了。
9月16日晚,央視“新聞聯播”曝光22家企業的奶粉中查出三聚氰胺,蒙牛赫然在列。牛根生立即召集蒙牛高層會議,首要內容是研究如何對消費者賠償和退換貨,其次是如何穩定內部軍心,并給廣大消費者一個說法。牛根生把此事對蒙牛的“傷害”提升至“生死”高度——“寧可轟轟烈烈地死掉,也不能猥猥瑣瑣地活著。”聽到這句話,一些高管潸然淚下。
凌晨4點,內部會議剛剛結束,資本市場的壓力便迎面撲來。在香港上市的蒙牛乳業是否應該停牌?兩小時后,蒙牛董事會召開電話會議,牛根生,楊文俊以及焦震(鼎暉合伙人)等資本方代表最終表決同意,為了不致使股價超跌,蒙牛股票暫時停牌。
9月17日,蒙牛各工廠前的奶罐車均排起了幾百米的長龍。由于當時蒙牛只有幾臺儀器可以用來檢測三聚氰胺,而每次抽樣檢測耗時很長,往往只檢完前面20%奶車里的牛奶,后面80%的牛奶就已經壞了,只好倒掉。天陰沉沉的,不見太陽。一位奶車司機木然地看著汩汩流淌在地上的牛奶,發出一聲聲的嘆息……
蒙牛決定,只要是因為等待檢測而變質的奶,都先收再倒,收奶款按照平常價照付。一周間,蒙牛倒掉近3萬噸原奶,相當于190多萬頭奶牛一天的產奶量,損失約1億元。
那幾天,收奶車絡繹不絕,卻沒有一輛拉貨車出廠。全國大部分超市已將蒙牛奶粉產品全部下架,即使不少超市仍在銷售蒙牛液態奶,但由于品牌受損,很難賣動。幾乎所有的營銷人員都忙于退換貨。蒙牛規定,只要消費者提出,必須無條件退換。
17日當天下午,在全集團3萬員工及各地經銷商的信息通報會上,牛根生試圖用一如既往的共贏理念激勵軍心,他作了《在責任面前,我們惟一的選擇就是負起完全的責任》的演講。為了向社會展示一個負責任的形象,這篇演講稿當晚出現在牛根生的博客中。但是,令他沒想到的是,截至26日,該博文點擊率高達188萬人次,回復多達3萬個,多數帖子是對牛根生和蒙牛表達質疑和痛罵的。
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9月18日,“新聞聯播”再次通報:國家質檢總局在蒙牛、伊利,光明的液態奶中檢出三聚氰胺,其中抽檢蒙牛液態奶產品121批次中,11批次檢出三聚氰胺,至此,消費者對包括蒙牛在內的本土乳制品的信任已幾乎潰堤。
9月19日,蒙牛的日銷量迅速墜入最低谷。
另一種險境
除了產品下架及召回給蒙牛帶來近50億元的損失外,9月23日,蒙牛乳業在港交所復牌,當日即暴跌60.25%,牛根生等高管持股市值單日縮水達49.4億港元,一舉創下三項“跳水紀錄”。
“蒙牛的資金的確很緊張,我們已經從預備費中各拿出5000萬元分別對蒙牛和伊利進行救助,此外還準備免除兩家企業未來4個月的增值稅。”內蒙古政府一位人士說。
在危難關頭,國際投行開始一致唱空蒙牛。“在二級市場暴跌的股票雖然給投資者帶來了巨大損失,但也給虎視眈眈的外資以絕好的機會。中國上空有兩只禿鷲,一個是產業資本,一個是金融資本,現在都飛到內蒙古了。”
10月初,一場包括柳傳志,傅成玉,田溯寧,馬云,郭廣昌,俞敏洪等眾多中國知名企業家的聚會上,牛根生不得不落淚求援。他告訴大家,蒙牛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機,在遭受牛奶下架,股價暴跌的連續打擊之后,陷入現金流危機的蒙牛將可能被外資惡意收購,“說到動情之處,老牛哭了。”一位與會者透露,場面悲壯感人。
得知蒙牛所處的窘境,柳傳志連夜召開聯想控股董事會,48小時之內就將2億元打到了老牛基金會的賬戶上。新東方俞敏洪董事長聞訊后,二話沒說,火速給蒙牛送來5000萬元。分眾傳媒的江南春董事長也為老牛基金會準備了5000萬元救急。中海油傅成玉總經理打來電話,中海油備了2.5億元。田溯寧,馬云,郭廣昌,虞峰,王玉鎖等都打來電話表示,隨時隨地可以伸手援助。
在危難關頭,企業家之間的信任讓牛根生備受感動。柳傳志說:“我們不只是相信老牛,支持蒙牛,我們還看到了你身后幾百萬牛農的生計問題(不殺牛,不倒奶),幾億消費者的安全問題。”悲壯求援之后,牛根生也不忘警示兄弟們:“以蒙牛為鑒,防范類似風險。”
刀刃之舞
數年前,當蒙牛與摩根士丹利簽下“對賭協議”,度過多年的蜜月期時,牛根生是感覺不到“資本是險惡的”。如今,三聚氰胺大地震使蒙牛身陷危機時,資本的緊箍咒才讓牛根生頭痛欲裂。
說實話,牛根生是可敬的,他是中國國內目前惟一一個表達并執行了將個人財富饋贈社會理念的企業家。然而,當資本的潮水褪去,很多人發現:牛根生多么像一個裸泳的人。讓蒙牛陷入險境的不是別人,正是牛根生自己。蒙牛的發展史就是一部成功整合資源的歷史,讓牛根生揚名立萬的也正是對國際資本的整合能力。
1999年,蒙牛剛誕生的時候,沒有奶源,沒有廠房,沒有市場,可以說是一無所有。為了謀求快速壯大的機會,牛根生只好借力資本高手。2002年6月,摩根士丹利,鼎暉投資,英聯投資三家國際機構入股蒙牛。打著“鋤強扶弱”口號的摩根士丹利等三家投行除了帶給蒙牛總計6000萬美元的風險投資以外,還給牛根生套上枷鎖:未來三年,如果蒙牛每年每股盈利復合增長率低于50%,以牛根生為首的蒙牛管理層要向以摩根士丹利為首的三家外資股東賠上7800萬股蒙牛股票,或者以等值現金代價支付;如果管理層可以完成上述指標,三家外資股東會將7800萬股蒙牛股票贈予以牛根生為首的蒙牛管理團隊。在強敵環視的時候,只有“快魚”才能生存,否則就只能被“大魚”吃掉。牛根生同意了國際投行的條件,決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有了資金支持的蒙牛就像插上了翅膀,在競爭對手的槍林彈雨中,迅速成長。從2001年到2004年,蒙牛銷售收入從7.24億元,16.68億元、40.715億元人民幣躍升至72.138億元。2004年,只有5歲的蒙牛在香港成功上市,成功募集13.74億港元。至此,由伊利、光明、三元在資本市場上所構架的中國乳業“金三角”被打破,牛根生的資本故事演繹到了高潮。央視2003年“中國經濟年度人物”對牛根生的頒獎辭寫道:“他是一頭牛,卻跑出了火箭的速度。”
蒙牛的速度,讓外資股東無話可說,按照協議要求,蒙牛乳業2004年的凈利潤是以3億元為界限,而蒙牛公布的業績為3.19億元,超出了外資股東的期望值,摩根等外資股東提前終止了與管理層之間的對賭。
2005年,在老牛基金會成立之后,牛根生將其擁有的中國蒙牛和內蒙蒙牛所獲現金紅利的49%,全部捐給老牛基金會,其中包括牛根生當時擁有的蒙牛乳業約4.5%的股份,以及內蒙蒙牛8.2%的股份。2007年,由于信貸緊縮,老牛基金會將牛根生所捐獻的這一部分蒙牛股權抵押給摩根士丹利,抵押之后換取的現金,大部分用在了新型農業方面的投資上。
原本摩根士丹利控制蒙牛,只是一個小概率事件。質押股權以融資,對牛根生來說,也并無不妥。但是,在三聚氰胺的“強震”中,形勢急轉直下。股票價值的大幅波動“可能引起被抵押的股票被動出售”,這讓牛根生倍受煎熬。
乳業過冬
對于蒙牛火箭般的發展速度,蒙牛集團的副總裁孫先紅曾不無憂慮。跟隨牛根生一起打下江山的他,最理解牛根生的壓力。“速度快壓力大呀,他這個壓力不是源于企業做不好,而是對百萬奶農的責任心。”孫先紅一直希望蒙牛的發展速度能夠回復到適中的程度上。
“他從一開始就沒把賺錢放在第一位。”在孫先紅的眼里,牛根生的企業家精神相當突出,他是帶著企業的愿景開始創業的,有著強烈的企業使命感。在孫先紅的記憶里,牛根生落淚還有兩次。
第一次是在伊利,當時擔任生產經營副總裁的牛根生負責冰淇淋的銷售,由于全國都要貨,產量太大,卻運不出去。伊利給鐵道部寫信反映,最后鐵道部終于給回復了。那是在一次中層會議上,牛根生念這封信,念著念著就哭得念不下去了,是孫先紅接著給念下去的。
2004年,蒙牛遭遇危機事件,有人先后多次在湖南長沙和湖北武漢兩地購買“蒙牛”牌牛奶,注入甲醛,酒精及廣告顏料等物質后,再將牛奶偷放到兩地的十余家蒙牛牛奶銷售點。同時,向蒙牛發送勒索信。那次,牛根生給溫總理寫了信,溫總理做了批復,牛根生激動得哭了。
“他是個感情非常豐富的人。”孫先紅感嘆說,“他是很期望得到理解的。因為他做事情不是為個人做的。他是帶著百萬農牧民跟人家打仗,他經常講,‘我死了無所謂,但我后邊站著多少人,他們不能死’。”
2008年秋冬之交,牛根生遭遇到最嚴重的信譽打擊。從網民到媒體,社會各界都在問同一個問題:“老牛,你之前究竟知不知道原奶里加有三聚氰胺,是不是蒙牛主動為之?”接連不斷的質疑讓硬漢牛根生在與柳傳志,潘石屹等人的飯桌上聲淚俱下。“第一,我把股份全捐了,這在企業界是最早,最徹底的一個,我不可能捐了錢又騙錢。第二,我48歲就把總裁讓出去了,法人代表也讓出去了,這說明我不貪權。第三,我對自己的家人要求很嚴。在國營企業干的時候,老婆才30歲出頭,就讓回家了,一失業就是20多年。創業后,直系親屬都不準進公司。一個錢能捐出去,權能讓出去,每年還拿出兩三千萬做慈善事業的人,能往牛奶里加三聚氰胺?”
牛根生稱自己半輩子都在打假。“奶源造假不僅是全國人民的公敵,更是我們這些想做百年老店的企業的公敵!”但永遠是先有假鈔,后有驗鈔機。牛根生嘆氣說,“企業與造假分子之間的斗爭,一直是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之間打著拉鋸戰。”事實上,蒙牛幾年前就意識到奶源供應是個大問題。從2004年開始,蒙牛著手建設奶源基地。現在,1萬頭至3萬頭奶牛的大牧場,蒙牛投入運營的有5個,在建的有兩個。
不過,牛根生承認,這次惡性事件確實暴露了奶站管理與原奶運輸管理環節上的重大漏洞,必須加強對這兩個以往“非閉環”環節的監控,“否則1%做不好,就帶來100%的風險”。
作為應急之舉,蒙牛稱將1萬多名員工陸續派往4千多個奶站。每站都設立兩三人對其進行監管,人盯牛,人盯站,人盯車……此外,蒙牛還打算給每家奶站安裝攝像頭,監視器,全程監控收奶、運輸過程。11月17日,蒙牛率先決定在新浪視頻、優酷視頻、天線視頻等大型網站開辟網絡直播,24小時直播生產線,讓3億網民擔任蒙牛的“安檢員”。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牛根生也沒有動搖信心:“無論什么原因,出現這樣的產品,企業是有罪的,這次毒奶事件是行業之禍,但處理好了亦是行業之機。如果各個環節都能吸取教訓,便能讓‘四聚氰胺,六聚氰胺’的悲劇不再上演。”
“我相信,一個犯過錯誤的企業,犯過錯誤的行業,一旦重新站起來,那就不再是‘舊我’,而是一個千恩萬謝,千思百慮、千方百計向全社會贖罪的‘新我’。”在這個寒風凜凜的冬季,牛根生不斷給自己打氣,而這個氣也是打給整個乳品行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