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號樓,是駐杭某部隊醫院內的一憧筒子樓,始建于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上下共三層,每層有十八個房間和一間公用的洗漱衛生間,中間是一條寬寬的走廊,給每戶一塊放煤并
爐做飯的地方。
我們是該樓建成后的第一批住戶,當時不管你是軍醫、護士或是衛生員;也不論你是抗日戰爭參軍的還是解放戰爭參加革命的;也不管你家里有一個或兩個小孩,反正都是一家一間。分房時,領導就宣布一下:誰家住那間一天工夫就全搬遷完畢。什么層次、朝向,沒聽說一個有意見的。和現在分房要成立什么領導小組,打分,張榜公布,幾上幾下,那真是無法相提并論了。
每天下班后,走廊里燈火輝煌,大人們忙著演奏鍋碗瓢盆交響曲,孩子們則在走廊里追逐打鬧,人們一邊做飯一面交流著當天的所見所聞,整個走廊熱氣騰騰,充滿著歡聲笑語和濃濃的友情、親情。誰家要臨時缺個什么生姜、老酒的,只管自己去拿。飯后,人們隨便串門談天、打老K有個外號叫”大黃魚”的大好人,是較早擁有一臺9寸黑白電視機人家,飯還未吃,他家的小板凳已排得密密麻麻,茶水隨便吃,電視隨便看。常常是弄得“大黃魚”一家每晚賓客滿門不得安寧,有時碰到誰家大人出差、值班,孩子在幼兒園無人接,只要左鄰右舍關照一下,接、送、吃、住的問題就統統搞定。那時,整個樓層就像是一家人,此情此景,在當今樓群里恐怕是難以找尋了。
轉眼間四十多年過去了,房前的桂花樹、法國梧桐、香樟樹都早已枝繁葉茂,屋后的小水彬長得粗壯挺拔,早已超過了三樓的屋頂,房前的地面已種上草坪、小茶樹、月季花。整個樓房一年四季都被綠色包裹著,小鳥在林中歌唱、松鼠在樹叢中追逐。這里的空氣特別新鮮,氣溫比市里要涼爽很多,晚上也十分安靜,每年中秋前后,滿院、滿樓都是金桂飄香,給人以心曠神怡,留戀忘返的感受。
31號樓的住戶是換了一批又一批,有的是調動工作,去了北京、南京,有的是轉業在杭州或外地。從31號樓走出的小字輩中,現在有當工人、民警、老總的,有在省市區機關當公務員、處長、廳長的,有在大學當老師、教授的,還有一些成了本院和地方醫院的主任醫生及醫療骨干,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像同學會、戰友會那樣,組織一次31號樓的樓友會,我想一定會開得熱情洋溢,感慨萬千,別開生面。
我的同輩人中,大多數都進了干休所,我們在干休所也分了一套三室兩廳的住房,有獨立廚房、陽臺和衛生間,經過裝修也確實不錯,但經過幾次投宿,卻始終找不到家的感覺,每次進了干休所大門,通過單元安全門,再進入自家的保安門,就好象自己把自己關起來一樣。樓道內大家都一門關緊,基本上不相往來,有的根本就不認識。每次進門以后,都讓人精神上有一種壓抑、孤獨、陌生的感覺,總想早些離開這地方。一位早年進干休所的老領導曾戲言:我們的干休所,現在平均年齡八十歲以上,所里是“五子登科”。所謂五子,他進一步解釋是:聾子、瞎子、瘸子、傻子、癱子。說完此話他自己和我們都笑了起來,不過這笑聲里,含有一種無奈和苦澀。它預示著,包括我們在內的所有人,都可能要經歷人生的這段艱難歷程。這可能也是影響我們和干休所缺少情感的一個隱性原因。
轉眼間,我們偎依在31號?母親樓?的懷抱已經數十年了,孩子從這里的幼兒園走向靈隱小學、西湖中學、大學??走上社會,有不少孩子繼承父業,從這里走向部隊。?母親樓?與我們共渡了?文革?十年的苦難,也分享了粉碎?四人幫?的巨大歡樂。在這里,我們親歷過物品奇缺,而豆腐票、糧票、并干票、肉票、糖票、布票、棉花票、毛線票、煤球票、木柴票、自行車票、電視機票??各種票證特多的歲月,以及改革開放后各種物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的年代。在這期間我們從燒煤球,扇蒲扇,到目前使用電扇、空調、電視機、電冰箱、微波爐、液化氣??真可謂是從?封建社會?,跨越式地進入了?共產主義社會?。過去的皇帝可能也難有這些享受。
隨著歲月的流逝,歷經滄桑的?母親樓?,在經歷了數十年的風吹雨打后,門窗已顯松弛,油漆也脫落、變色,室內和走廊的墻壁也早已失去了光澤。與它身邊新建或改建的樓群相比,顯然有些老態,然而對于我們來說,數十年同甘共苦的陋室,仍然充溢著濃濃的生氣、靈氣和人世間的各種親情、友情,家的溫馨依然如故。只要閉上眼睛,當年走廊里那燈火輝煌,鍋、勺齊鳴和孩子們喜笑打鬧的熾熱氣氛就在身邊,當年一幕幕動人的故事,就會一一展現在眼前。有一句老話叫?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老窩?,在這里我深有感受。難怪一些搬走多年的老鄰居,還要領著孩子再回來看看,尋回那段美好、難忘的歲月。
現在的?母親樓?雖然顯得有些年邁、蒼老,但她時刻都在懷念從她身邊走向遠方的孩子們,祝福他(她)們幸福、平安。空閑時,領著孩子回家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