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7月,中央在北戴河開會討論《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的提綱。當年10月,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了這個《決定》,明確提出中國要實行“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改變了原來“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提法,成為改革開放的綱領性文件之一。
“有些是我們老祖宗沒有說過的話,有些新話……過去我們不可能寫出這樣的文件。”對于《決定》,鄧小平這樣評價。
把“商品經濟論”
列為“精神污染”
“起草過程中,對要不要提商品經濟爭議很大。”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楊啟先參與了這個文件的起草。作為經濟學家,楊啟先認為這個《決定》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有些問題需逐步解決,但提出了“商品經濟”概念是很大的突破。然而,這樣的突破卻經歷了幾十年的努力。
“商品經濟必將萬古長青。”早在1962年,廣東省社科院原副院長、經濟學家卓炯便提出了要建立“有計劃的商品經濟”。但在那個年代,卓炯的聲音如泥牛入海。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學術空氣開始活躍,學術界開始重提商品經濟。
1979年春,卓炯又撰寫了著名論文《破除產品經濟發展商品經濟》。同年,在無錫召開的社會主義經濟價值規律討論會上,廈門大學教授胡兆培明確提出了“社會主義經濟是公有制基礎上有計劃的商品經濟”。
一年后,時任中國社科院副院長的鄧力群在《財貿戰線》雜志上發表文章,也主張現階段的社會主義是商品經濟。但這些見解沒有被采納。
1980年5月,國務院體改辦(原國家體改委前身)成立,也希望在“商品經濟”問題上作些努力,但沒有成功。
國務院體改辦在1980年9月8日起草了成立后的第一個文件《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初步意見》,第一句用了經濟學家薛暮橋的話:“中國現階段的社會主義經濟是生產資料公有制占優勢,多種經濟成分并存的商品經濟。”但在各省省委書記省長的座談會上,對此分歧很大,文件只好擱置另議。
1982年、1983年間,在“清除精神污染”的大背景下,商品經濟被當成了精神污染之一受到了批判。因主張“商品經濟論”的經濟學家薛暮橋還被批評為“有知識分子的劣根性”。
思想解放不夠
改革文件起草小組調整
到了1984年,即將召開十二屆三中全會。在討論會議究竟研究什么問題時,鄧小平說,最理想的是搞個改革的文件,搞個對全黨起到巨大鼓舞作用的文件。
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遂向中央建議,專門搞一個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
根據鄧小平的意見,中央成立了由胡耀邦、趙紫陽、胡啟立、胡喬木、姚依林、田紀云組成的文件起草領導小組,先后找有關部門、省市的領導開座談會。
起草小組先寫提綱,但討論了多次也跳不出“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路數。這時,有人提出要在商品經濟問題上有突破。盡管如此,但起草小組內部仍形不成統一意見。
1984年七八月間,中央在北戴河開會討論這一問題,胡耀邦主持,兩次討論之后,胡耀邦對沒有跳出計劃經濟圈子的提綱仍不滿意。他強調,這是一個歷史性文件,一定要寫好。原起草班子思想解放得不夠,胡耀邦調整了起草小組的負責人,改由以中央政策研究室主任林澗清為首,同時增加鄭必堅、龔育之、林子力、滕文生、高尚全等人進入文件起草小組。
1984年8月以后,新的起草班子開始工作。
時任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所所長的高尚全,提出“改革就是要為迅速發展社會主義商品經濟掃清道路”,要把商品經濟寫進《決定》,在“只有社會主義可以救中國”這句話之外,還要加上一句“只有發展商品經濟才能富中國”。但有人反對,主要是害怕社會主義跟資本主義混同起來,會變成資本主義。
這時,高尚全想了一個“計策”,建議用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和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所的名義,在西苑飯店開一個理論研討會,力圖通過理論界的意見影響起草小組的意見。
研討會請了20位學者專家參加。會上,高尚全闡明文件應當在理論上有突破,應當明確地把“商品經濟”寫上去。大家討論意見很一致,認為發展商品經濟是個必然的途徑,社會主義經濟必須要經過商品經濟的階段。
此外,研討會也討論了另一個問題,指出十二大提出的“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提法不科學,一個是社會制度,一個是手段和方法,二者不對稱。
從北戴河回到北京后,起草小組在玉泉山工作期間,胡耀邦、趙紫陽又分別上山主持起草小組進行討論。當談到計劃與市場的關系時,時任國務院總理趙紫陽說,傾向于寫有計劃的商品經濟。其間,于光遠、童大林等人開過一個會,堅決主張寫有計劃的商品經濟,并給趙紫陽寫了一個會議簡報。與起草小組最后一次討論時,還請去了鄧力群。趙紫陽首先問大家理論上有沒有問題,楊啟先說“能站得住”。趙紫陽問和憲法有沒有抵觸,鄭必堅說“沒有矛盾,憲法上沒有說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最后又問鄧力群有什么看法,鄧力群說,他1979年就是這么提的。
中央決議正式成文前夕
臨時加句話
1984年9月9日,趙紫陽給胡耀邦、鄧小平、李先念、陳云寫了封信,對中國經濟體制改革表達了四層意思。其中,包括“社會主義經濟是以公有制為基礎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計劃要通過價值規律來實現,要運用價值規律為計劃服務”;“‘計劃第一,價值規律第二’這一表述并不確切,今后不宜繼續沿用”。鄧小平、陳云在他的信上畫了圈表示同意。
兩天后,中央召集了約1500人,討論《決定》征求意見稿。通過討論,加強了對經濟體制改革,特別是城市體制改革的必要性、緊迫性的認識,決定在十二屆三中全會上把“有計劃的商品經濟”寫進《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中去。
“但寫進《決定》了不等于大家的思想都想通了。”楊啟先說,由于一直有爭議,《決定》正式成文的前一天晚上,又加了一句話:“但是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勞動力、銀行、土地、礦山不是商品。”這實際是說商品經濟僅限于生產產品的領域,而不包括生產要素,不是完全的商品經濟體系。
《決定》的歷史意義不容抹殺,盡管存有局限,但在一提商品經濟就害怕等同于資本主義的背景下,承認這樣的觀點使《決定》成了“有歷史意義的一個文件”,并為后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建立打下了基礎。
(馮興方薦自《新京報》原標題為《1984,商品經濟摘掉“精神污染”帽子》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