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的選舉

別看程程只有10歲，卻有個遠大的理想——當選國家主席。

對程程來說，這可是認真思考后的結論：當老師太辛苦，白天上課晚上還要批改作業；做生意萬一賠本了怎么辦；還是當領導吧，可以管大家，比如說自己不會開車，到時候全國人民都不準開車。

程程是武漢市常青第一小學的學生。這番話是在2006年春節的年夜飯上，他對母親的同事——武漢電視臺的制片人陳為軍說起的。

誰說童言無忌呢？在那一年的秋季學期，程程就有過一次對理想的嘗試。他和另外兩名候選人一道，共同競選所在班級的“最高領導人”——班長。

這場兒童世界的模擬選舉，被陳為軍拍攝成紀錄片《請投我一票》。在過去的一年中，這部成本不到5萬元的作品成為諸多電影節的亮點。《華盛頓郵報》稱其為“關于一群8歲大孩子的……令人如坐針氈的政治戲劇”。

當班長就有權力

和程程聊天后，陳為軍對周圍的孩子做了小范圍的調查，結果發現如今孩子們的未來職業想像大多傾向于官員。

這讓這個39歲的父親困惑不已。他回憶自己小時候同學中“想干什么的都有”，諸如醫生、科學家和作家，價值選擇十分多元化。

作為制片人，陳為軍執著于通過影像來表達真相。陳為軍想如果來一次投票試驗，或許能知道孩子們為什么大都想當官。

陳為軍經過和班主任的協商，程程所在的三年級一班在新學期伊始，舉行了一場投票活動。除了公開唱票，這場選舉還像模像樣地進行了包括才藝表演、現場辯論和就職演說等環節。

按照班主任對39個“選民”的承諾，這次的選舉要實現“我的班長，我做主；我的選票，我做主”。

這些戴紅領巾的孩子，起初對“民主”和“投票”等名詞并不了解。他們對即將選舉出的班長職位的闡釋是這樣的：“當班長就有權力，讓誰站著他就得站著，讓誰坐下他就得坐下。”

這或許與現任班長雷磊的行為有關。這個留小辮子的男生，同樣是候選人之一。他似乎擁有諸多權力：做操時，他站在前面領隊；午休時，他罰說話的同學站墻角；午餐時，他監督小朋友吃飯。有時候，他甚至直接動手打“不聽話”的孩子。

程程看在眼里，對父親說：“我就想當班長。”

對這些語言，有人聽了忍俊不禁而又百味雜陳。在國內外舉辦的各種觀片會上，很多觀眾甚至從頭笑到了尾。

有觀眾解釋說，這種笑和看過喜劇片的“開懷大笑”不同，因為“每個人都從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讓他們自己想投誰就投誰

讓觀眾“笑場”的另一幕是有板有眼的拉票過程。一位電視臺記者聯想到中學課本里的《競選州長》，他說，“文章里那些政治伎倆，孩子們這兒都有”。

就像馬克·吐溫筆下的主人公一樣，雷磊最初拒絕了父母的幫助。他甚至不打算“引導輿論”，而是希望同學們“自己想投誰就投誰”。

當雷磊在臺上吹起長笛時，坐在臺下的程程向班主任炫耀，自己的母親傳授了對付雷磊的絕招。

這些“絕招”被看過這部紀錄片的觀眾總結為拉幫結派、互相詆毀、制造假象……鏡頭里的程程，像個老練的政客：他先是自己大聲起哄，接著由競選助手造勢。當然，換來這些同學的支持并不容易——程程為此對他們許諾了些“官職”，諸如副班長、學習委員之類。

如程程所料，在“雷磊雷磊，最愛打人！雷磊雷磊，威脅別人！”的叫嚷聲中，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一臉黯然地走下臺去。

前一天，程程對另一名候選人曉菲使用了同樣的招數，使她在一片反對聲中，還沒有開始表演就哭了起來。

面對這場鬧劇，陳為軍一度有放下機器，上前制止的沖動。當時他站在教室后面的窗邊，氣得停止了拍攝。如果不是另一臺攝像機的正常運轉，恐怕紀錄片中會空缺這些畫面。

更多的觀眾用“骯臟”、“倒胃口”和“失望”等字眼來表達他們的憤怒。一位網友在豆瓣論壇上發表評論：“他們還會懂得什么叫做善良、公義和付出嗎？他們在對于民主的最初理解上，便知曉了拉票、詆毀、賄選等各種手段，那么當他們真正長大，變成社會的掌權者，我們的世界將會被構架成什么樣子？”

一位報社的記者，干脆把程程歸為“天生的陰謀家”，雷磊則是個“獨裁者”。

但這些標簽遭到陳為軍的反駁：“怎么能說是天生的呢？孩子其實是最無辜的。”

孩子只是面具，

真正的表演者是大人

另一位資深的電視節目制片人認為這部紀錄片的主角其實是大人。“孩子選舉有什么可看的，”他說，“他們只是大人手中的面具。”

為了讓自家的獨苗成功當選，三個家庭都鉚足了勁兒。因此，一場孩子之間的選舉游戲，變得撲朔迷離又懸念迭起。

在雷磊首戰失利后，他當警察的父親邀請全班同學乘坐輕軌。整個過程中，夫婦倆還提供了礦泉水、大巴接送和導游等服務。

這種被不少觀眾斥為“赤裸裸的賄選”舉動，無疑是有效的。在陳為軍當天進行的“民意調查”中，雷磊的支持率馬上就超過了原本呼聲很高的程程。

在北京的一次觀片會上，十多名家長曾展開過“非常熱烈”的討論，主題是究竟該把孩子培養成“狼”還是“羊”。

一位母親很是擔憂，因為無法確定是把世界描繪成鮮花還是毒草，一頭太過理想化，一頭又有些功利。另一位父親則困惑于究竟是選擇生命出發的教育，還是權力出發的教育。

這樣的選舉，太傷害人了

半個月的時間，陳為軍跟拍了選舉的全過程。從課堂臺前到學生家中，他自稱在記錄一場“完全透明的選舉”。只是故事的結局，是他始料不及的。

在3個性格迥異的孩子中，陳為軍看好程程。他評價這個孩子最具競選精神和素質。在家長的指導下，程程還打出了極具號召力的選舉宣言。針對雷磊，他喊出了“要當管理者而不是統治者”的口號。面對曉菲，他則用“愛哭沒自信”進行有力反擊。

“按說孩子們應該選個不愛管人的班長，這樣才更加自由。”在陳為軍的分析中，曉菲也有些希望。有意思的是，在美國的一次觀片會上，觀眾中12～17歲的孩子大多數表示，會把選票投給這個女孩。

最終的結局卻是雷磊獲勝。投票前一天，他的父親拿出一沓粉紅色賀卡，告訴兒子這是為老師和同學準備的中秋節禮物。在第二天下午即將投票前，雷磊送出了這份意外的禮物。在陣陣“好漂亮”的贊嘆聲中，他以超出對手數倍的優勢高票當選。

在投票結束后，一個孩子提出這次選舉不夠公平，另一個“選民”則認為這種選舉班長的方式“太傷害人了”。

程程倒是很快走出失敗的陰影。不久后，他在電話里高興地通知陳為軍，自己當上了班主任助理。

面對采訪，陳為軍始終沒有正面回答記者的問題：自己是否通過拍片解答了最初的疑惑——孩子們為什么都想當官。他只是說“不要認為孩子們很簡單”，“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數”。

（文中未成年人均使用化名）

（摘自《中國青年報》原標題為《一場完全透明的選舉》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