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宇
郁郁的白,是頭頂隆起的空天,我受不了高處凝滯的隱晦。
難道桃受得了,李受得了,花紅受得了?可我有瞬間崩潰的苦楚。
我養的雷手,正在試驗新雷。所有的鋸子,吐著木屑,看不見手腕。
我造的風箱,突然吹出狂風。小嘍啰在山坡上拔起樹,扛著亂跑。
郁郁的青,山坡下是我的屋宇。我有青瓦,我有詩書,我有火塘。
屋檐需要滴水,就滴水。檐下的石塊需要窩陷,就窩陷。一切照舊。
我的門前彎著一條河,時刻彎著,從平靜的低處浮起水灣。
魚兒不是我的。魚群是刀鋒,水光是磨石,來回磨礪,永不停歇。
船不是我的。船是掏空的錘,為浮動而掏空,浮在水灣。
有時,我在屋宇中,在火塘邊沏茶,為等待而學習遺忘。
此時,我在屋外,看著樹上所有的果子模仿麻雀,向屋宇靠攏。
我還看見過,春光心慌,點燃夏火。秋云傷懷,摶成冬雪。
我知道,世界等著我開門瞭望,門檻等著我回來閉戶廝守。
2008-06-29
到達
我終于到達秋天。我無話可說。
現在,梨樹決定,要讓所有的梨落下了。
接著,梨樹又決定,讓所有的葉子落下。
我等著一個決定,一個回音——
從南方到北方,夏天落幕的轟響。
可是,我只隱約聽見,梨花來叫梨,梨在叫梨花。
2008-07-16
梨樹和梨
聽說,在天邊外。秋深,展開,夜風在山谷結出卵石。
羅伯特-弗羅斯特的梯子,伸進梨樹,高于梨葉。
弗羅斯特不在,只有鞍在。我不在,只有籮筐在。
梨問另一個梨——所有的梨,都在問梨。
為什么,梨核都是酸的,古往今來的酸。
有一個梨說,這不是梨的決定。是梨樹。
梨樹突然顫抖。一棵樹說,也許是春天的白花。
另一棵樹說,也許是風綠,雨濕,光蔭。
還有一棵樹說,難道是那把長梯。那些木凳。
日過中午,不聞梨喧。日落山梁,不見梨黃。
2008-07-15
屋漏雨
很久以前,就是今夜。所有春的嘆息,是夏夜號啕的雨水。
我的屋子漏雨了,讓它漏吧。漏完了該漏的,剩下絲絲空明的荒涼。
席卷而來的海水,叫我歸海,叫我長出鱗。為我引來蜿蜒的河流。
水多么冷啊。滴答,滴答聲聲,在屋外的棕葉,敲著指尖。
黑夜的壺,也漏水了。一只,兩只,小熊的黑毛,在母熊的子宮里眨眼。
我不能開燈。天上的屎殼螂,往下掉個不停。成群掉下,抱著小鋸齒的弓腿。
這些尤物,在失眠的嘶鳴中破繭而出,像官方的讖語,繁多,瑣碎。
很久以前,就是今夜。騾子在廄里咬碎了籠頭。狂徒,空有酸疼的背。
南高原的草甸也在席卷著,層層疊疊,叫我去奔跑。它要吞噬奔跑的過客。
2008-07-15
年華
別離開我,回來吧,回我們的校園。事已廢,物已衰。
我時刻渴望靜靜地接受,鋪天蓋地的陰涼,接受搖滾的光尖。
它是誰?是飄過南高原的年華——生出風和雨,撫摸井眼的空無。
年華,養大了我,教我學會忍受胸懷抱負的屈辱。
年華,讓我立于樹下,體檢我的心跳。啊,心還在,意仍剛,相如桃紅。
它讓我裝憨,測量我的慧根。啊,舌還在,肉尤鮮,型似刃。
曾幾何時,烏爪數著影子的黑帑,把我賣給繆斯。
正好,我甘愿做她的奴仆。與生俱來,我就是她的奴仆。
她讓我清掃人間的落紅和墜綠,讓她的年華降落白霜,鋪滿天下。
啊,學院派又把我賣給體制的花樓,她用滿園懵懂的春芽把我贖回。
她教我勇敢,抵抗邏各斯的修辭謊言,蔑視寫字流氓弄臟的字紙。
2008-07-13
銀杏道
這里,天空沒有歇斯底里的貓臉。只有蔚藍的午睡,撩撥的紗帳。
這里,我南國的校園。土地的寬度,讓銀杏葉濕透,候鳥發瘋。
雷鳴,抱著銀杏的粗壯。像抱著美學教授的胖腰,臀部無比輕狂。
雷鳴陣陣,撕破了蔚藍的裙裝。掰開了慌亂的枝丫。
這里,今日的一局棋,下在池塘。水面的黑白子,跳著破碎。
誰在控制著棋局,不是我。我穿過銀杏道,不在局內。我響著雷聲。
烏鴉站在屋頂,也不在局內。此時,雷聲烏黑,裹緊翅膀,搖搖欲墜。
一只烏鴉,又一只烏鴉,傷心,總在局外,填滿胸腔。
我與烏鴉,擊響雷鈸的兩面。一局棋的兩只手。無需臉譜。
2008-07-13
翠湖之荷
翠湖之荷,何故高高地抽出它的莖,造就一個粉紅的荷包。
世間所有裹著的粉錘,只有邀請它,敲響我的胸,證實我的信念。
無休止地贊美,都不屑一顧。我背蒼茫,它歌未央。
可是,無論蒼蠅還是蜻蜒,它都忍受。忍受做作的亭榭幻象。
啊,粉簪,翠帳。隔離我的翠湖之夏,隔離我的空氣和驕陽。
言已盡。愛已荒。拒絕觀賞的欲望。它歌未央,我背蒼茫。
箭鏃頂端。肉的萼片。打開,無非花蕊。在帶刺的盾牌之上。
這又是美人舉起的小手。攥成粉拳。亙古不滅的天問,弦歌未央。
2008-07-09
紫薇
紫薇長大了,在我的門前。紫薇開花了,在它的夏日。回到高處。
紫薇選擇粉紅,諷刺我的衰老。紫薇痛飲朝陽,我站在宴飲之外。
我每天早晨仰望,無聲無息的蹉跎。我又失夕陽,它啜飲星光。
我忍受,久久守候的饑餓。它不在乎,總在吞噬時間的剪影。
它在時間的虛靜里開顯,我在鏡外徘徊。我被喧囂捆綁,它從容不迫。
我天天撫摸著啊,我們之間那塊透明的玻璃。看謝了粉紅的冰霜。
2008-07-1O
田園
在我的瓦房前,一年的收成已經入倉。
焚燒谷草的煙霧散盡,困頓的鷺鷥麻木,呆滯。
我驅使過一輛拖拉機的犁頭。兩個鐵輪滾向遼闊。
翻過瘋狂的田埂。白鐵撞擊石頭,拱起腰桿。
而在不遠處的屏幕上,幾條牛尾拍打著蒼蠅。它們瘋了。
掙脫犁耙的彎擔,去撞空無的墻。因為疼痛而叫喊。
它們拒絕草枯,拒絕收獲。它們的拒絕使我尷尬。
啊,世界驚慌了,田野。圓石一個個離開草叢,選擇孤立。
2008-07-08
壁爐
我是風彎的李樹,你是水黏的泥紅。我堆成柴垛,你壘成壁爐。
就在今天,我燃燒,借你的煙囪升起。自我贊美一點溫情。
就在此刻,你吹炭黑,生煙筆立。青瓦和藍,同時沉默。
我點燃舌尖,在急促呼吸中崩潰。你冷到火苗,讓我枉自瘋狂。
風彎的李樹啊,總有一天,我會回來創造時間的無奈。
我會長成冰凌之花的一圈圈眼影。練習啞語,從葉中出來。
那時,你是否還立在屋頂之上。是否還在焚燒年華,描繪煙云。
那時,我還會選擇屋后的山坡,結出李子的酸澀,給春一個回報。
2008-07-09
柱子
扛著梁和掛方,通過板壁,連著其他的柱子。撐起椽子和屋頂。
守著糧食,床第,神龕的香爐,對抗著風雨的啰嗦,毒日的詛咒。
它曾經是樹,是站立。做了柱子,還是站立。又不能選擇不朽。
它曾在森林里磨牙,一直磨到林表。磨到足夠的粗圓,磨到筆直。
誰曾放倒它,剝它的皮,在它上鑿孔。穿它的鼻子,牽引它。
現在,承受著老鼠的腳趾,肉掌爬著的惡心。不能磨牙,也不能抖擻。
又承受著我的釘子,我的鐵銹。我的小錘。春潮沉悶的哀怨。
每年,我貼上去一幅春聯。撕下褪色的玫紅。呼吸春的緣分,善良。
每年春來,它的梁和方都要擠得扎扎響,然后又靜下來。
就這樣,它久久立在石杵之上,藏在群峰的腋下。讓我傷春,給我取暖。
2008-07-07
書房
親愛的盲人,博爾赫斯,這間書房里養著你的老虎。
養著你語言的煉金術士,通過一株楠木的枝葉,投在地板上太陽的花斑。
養著你的奴隸,阿根廷獨裁者庇隆。
這是我的書房。這是你的手掌撫摸過的書桌。你的黑夜,你冰涼的鐵砧。
這里還藏著你的白晝,閃爍著斯賓諾莎打磨的鏡片。
這里的沙發上擺放著你的書籍,一個渴望爆裂的羅盤,不安分的指針。
你的拐杖,就在墻邊。你的英雄挽歌,摩擦著詞語的河床。
你的金沙。你的篩子。你的歲月。你塑造的,我的惶恐。
我只是你呼喚的書房看守,最小的一圈詩歌的年輪。
啊,我脆弱的梟雄。你蒞臨東方,仍然牽掛著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花園。
啊,我高大的主人,黎明四腳匍匐,追逐夕陽,朝你涌來。西天的火焰。
2008-07-06
月圓
月圓。我剛要被酒杯叫醒,一首詩把我引領。那是你橙黃的繩索,定情之物。
我來了,沿著湖岸。只有沿著湖岸,向下看,才不用仰望你。
云雨來。你在天上就要沉淪,于是,才叫我來打撈。叫我來證實漂浮的放蕩。
月圓。我正在把你的愛分給谷穗,讓它們的漿,在你的啞語中飽滿。
你虛幻的動容,已經有兩個夜沒有安慰我。我要解開你的繩索,添盡橙黃。
月圓。我要把你的蛇毒吸盡。我先要讓你蒼老,才讓夜的波紋把你抹黑。
2008-07-06
茨維塔耶娃
有過一出戲。有過一個人。有過一種聲音,一些文字。一種饑餓。
茨維塔耶娃的騾子,馱著思念的重荷,從法蘭西,向俄羅斯走去。
詩人姐姐,只要一個馬背的搖籃,一個籠統的牽引。抱著祖國,鄉愁。
莫斯科。車轍。馬蹄鐵。溫馨的固執,在血管里循環,爭吵。
遠方。刀光磨著鐵,她錯看成犁鏵。箭鏃薈萃,她錯看成春汛泛濫。
馬背在搖。搖疼了她的心靈。阿波羅崇高的苦。她的“嫉妒”,她的“醋意”。
崇高的苦。是她“使一切亞當黯然失色的丈夫,上古有翅膀的第一輪太陽”。
這出戲的尾聲,馱子放下,打開,是走投無路和疾病。是羞恥。
這出戲的結局,她先抹去了心靈,又拋去了肉體。
現在,我來安葬她的愛。仰望她的嫉妒,接受她的醋意。
2008-07-06
游魚
帶著鱗來,帶著波的服從。
帶著眼來,帶著海闊的無聊。
帶著尾的搖擺而來。帶著鰭的方陣,古舊的臉譜。
誰在驅使。是我。我借你們圓潤的小嘴,清洗詞藻。
我有溝壑,讓你們出海。我有高原,讓你們逆水而上。
我有鼓角,讓你們聽見。我立一帆,抹一影,讓你們爭鳴。
2008-07-05
廢園
廢園。他夢見過的一粒粒草莓,又在拱廊下熟透。酒杯里無辜的紅。
這南方的暑天,這散架的蒸籠。蟻行的小路只通向這些草莓。音符和鈕扣,愛過吉他。
啊,啞巴的繡球。彩色水泡,熱浪緊緊裹住夢中的那團陰冷,勉強結了果。
這里有過的愛和失落,只長出這幾粒草莓。只養活了那幾瓣飛蛾。
啊,我滿懷赤誠到來,奔向草莓。一直奔走。
我要來領回飛蛾。我要來安慰一把吉他,一個發音的圓孔。
2008-07-05
片瓦
片瓦搭在屋頂,造了屋頂。片瓦連著片瓦,造了玄青的坡度。
雨水需要坡度。向下。書房,火塘,谷倉,需要籠罩。歲月要挽留。
風姿和雨怨。貓群的藍腳趾要踩踏。星宿,茸毛,白駒要打滾。
片瓦復制片瓦,玄青生發玄青。火焰在下,濕柴生煙,煙在爍。淚又盈眶。
為了等待山花翻越籬笆,片瓦要搭著片瓦,暫時不能破碎。
為了罩著書房,火塘,谷倉,玄青在上,不能破碎。
玄青。片瓦。鄉村之夢。迎接風姿和雨怨吧。綠的褲襠騎著圍欄。
2008-07-05
朝陽
你是朝陽的第一個聲音,在我的背后轟鳴。簾子掀開,啞劇的鼓角,連著鼓角的森林。
朝陽的第二個聲音。在山凹鋪開,玄鐵在熔。上坡的照耀叫展曦,上坡的花簇又叫春兒。坡上頭是雪的藍,坡西是藍的
黃。它蔓過桃樹,盆腔里的桃。與此同時,它蔓過梅花營壘。白衣閃爍。與此同時,石榴吶喊。
朝陽的第三個聲音。在海面吸吮,顫抖,又掀開雪堆。讓我看見,它在磨海上的齒痕。啊,在大海上,春兒在喂養水鳥。
朝陽的第四個聲音。還是向下,一直向下。啊,宙斯移動的鞋,繆斯妹妹的眼淚。
人在老。我結在桃紅,梅黃。又見朝陽。人還在老。
2008-07-04
曾記得
曾記得天叫藍,地叫遼闊。你叫犁,我叫耙。
曾記得我的鐵稈在挖井,你的光環在舀水。你分音律,我捆綁柴火。
曾記得我是執迷的狗,你是溫順的羊。翻過山梁,生出陰影。接著又丟失層云。
曾記得羊下山,狗不在。慌對慌,空背空。
只有無聊的鳥在上面,在兩者之間,偶然劃過一個無用的弧。
啊,我的羊。一直在山口守候。咩咩之音。樹皮擦破樹皮。錘敲破鼓。
啊,我的羊。我出來了。聲答應。角已彎。眼已深。
2008-07-04
墻根腳
墻根腳的青苔。佛的聲音是滴——答,滴——答。
我的聲音是綠——綠。你的聲音是冰——涼。
這一切,墻根腳的大理石都沒有回應。挨著。沒有壓力,沒有聽的慌張。
我和你。什么時候,才能放下院子里的那座鐘,那個向上窩陷的圓弧。那根鏈子。
我和你。什么時候,才能像夤夜的光斑,兩只蛙,同時到達井底。
佛音滴——答,滴——答,從天而降。呼吸是潮濕,形狀是苔痕。
2008-07-03
蓮花與犁鏵
金沙江的蓮花,玉龍雪的犁鏵。
洞穴里的光,是它們的主人。
它們從來沒有照面,只在彼此的位置等候引領。
年復一年,它們的愛從一朵花傳到另一朵花。
從虎跳峽翻上云杉坪。
沿著藤子,從森林里出來。寫出東巴文字。
麗江水。昆明月。一間書房的亮。
照見一只木凳,一杯清茶,一盆灰。
2008-07-01
門神
唐朝人,這里有兩位。一個秦叔寶。一個尉遲恭。
甲馬的年畫,油墨的彩繪。他們倆被刀刻出,刻在木板。
反面的紋理,一次又一次接受皴裂的手去撫摸,吹去木屑和灰塵。
我要的是正面,色彩,虎視眈眈,圓潤。
我用心刻過,情愿相信他們倆,站在門前。總是站在門前。
我是皴手。我是刻刀。我是唐王。
2008-07-01
敲門
曾記得在高黎貢山下,有一間木頭房子。
房外有一堵石頭擠著石頭的墻壁。葉擠著葉。
有一塊門板立著,沒有門臼。沒有鎖鏈,只是立著。
曾記得有一個孩子嘗試著去敲門。
他對里面的人說,請開門吧,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里面沒有回音。
他天天去敲門,門始終未開,只有花開。
他只好對著門縫說,我要對你說的那句話是:
“你是我的愛,我要告訴你我的恨。”
這是他童年的最后一句話,最后一次敲門。
2008-07-01
門外
寨子在下,山在上。山頂上有一扇門轟然關閉。
那扇門外,有一窩蘑菇。門掛著一頂樹衣,還在搖晃。
門外還有一個人,她從春天來。她就是花朵,穿過層層煦光。
她的節奏,長成綠,又長成果子。她的節奏搖得整座森林發瘋。
寨子的籬笆腳,靠著一個馬鞍。
寨子連著一個上升的湖。湖中有一團火。
2008-6-30
欄桿
星光正在纏繞著春風的欄桿,它吸引藤蔓從周圍蛇行而至。
這里的黑夜儲藏寶石;白晝儲藏寂寥。
無論白晝還是黑夜,他的腳步聲都在阻止欄桿的腐朽。
可是,蝙蝠和壁虎還是不停地搖著這個欄桿。他不能停下腳步,絕不能逃避。
他等著她來。他只有星光的一個比喻,只有不斷衰老這么一點本錢。
2008-03-30
窗戶
世界上有沒有這樣一個建筑?誰家的樓臺,高處的樓臺。
建筑者下來。不知去向。不需要追問,沒有名字。
樓臺下,泥巴變了荷葉,花就了黃昏,知了從了聲音。
世界上有沒有這樣的故事?檐下需要打開,墻需要洞明。
四野需要天下,我需要仰望命運。
可是,當我不在,風已占有。
可是,當我不在,狼已進來。
我是啄木鳥,我只有一堆木屑,一個木鐸。鑿著樹,刺傷自己。
我是故事的配角。我被圖畫,又被染黑。
要么我是荷葉的比喻吧,依了黃昏的席卷。
2008-06-30
城市
我們住在城里。魔鬼在城外敲門。此情此景,由來已久。
他們的風衣是黑,一直飄到山頂。他們是水牛的潮濕,冒著蒸汽,握著鏨子。
他們敲不開門,就在門上鏨著文字。鏨著鷹眼,鹿頭,馬蹄,麒麟,兔耳。
他們要把我們掩埋。他們以為,已經把我們掩埋。現在是樹碑立傳,使用語言。
他們鏨著,鏨出一個接一個的世紀。整個夜,夜中之夜,都在叮當作響。
惟一給我們的尊嚴,就是在門上,鏨出了我們心中的鷹和兔子,鏨出了花紋。
日復一日。無論醒著,還是昏睡,我們也在敲魔鬼的城門。我們與他們,在互相模仿。
日復一日。人與魔鬼,都在樹碑立傳,鏨著自然。
2008-06-29
春華
太陽又一次破裂,又一次立起,摶成圓滿的環。我與禽獸,都在環里。
禽獸牽著我倒退。我牽著禽獸向前。僵持不下。
只有春,在腥味的黏液里,摶著泥丸。摶著種子的背囊,與空想的雷。
我的春,我與萬物的幕帳。嘩嘩作響。
我拉開了第一層,是一座鐘。一個啞謎的型。
我拉開了第二層,是沙與石的遼闊。一個,二個,三個啞謎的型。
我拉開了第三層,是兩首歌,一首是《天路》,一首是《卓瑪》。聲音起自西部。
我拉開第四層,一朵云嶺蘭,只讓我看見花瓣,又一種啞謎的型。在一尺的高處。
我拉開第五層,就是春華,一個正在用油彩摶著的穹窿。它讓我變小,接著消失。
2008-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