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慢慢敘述（組詩）

瓷

最柔的水

最烈的火

在水火之間 是舞者不熄的裙

探戈、倫巴漫過你曾纖細(xì)的腰肢

盛大的夏，舞會是否已結(jié)束?

此刻，你坐在逆光的角落，坐在風(fēng)頭和喧囂之外

大腹，細(xì)頸，天然利于靜默，與陰影打成一片

你已讀不大懂肚皮上的妊娠紋 就如同讀不懂太空 復(fù)雜

的天文，神秘的啟示

小心呵護(hù)你的瓷器，母親

總有些不可把持的時辰

它所有的錯誤其實在于：如初的細(xì)膩

只剩下薄而脆的一層，她的眼神銳利，企圖穿透一切，

意義的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

好像誰來邀一曲，她都會毅然

碎向誰的懷里

那一夜，我忍痛剝下最后的鱗片

變成女人 在岸上行走

愛在身體里泛濫成災(zāi)，五百只樂隊齊奏

五百只黃蜂 在體內(nèi)飛舞

盲人歌手，她無意于唱出

我最深的弱點(diǎn)和

空洞

關(guān)于羅馬與假日，回首時也只是，一部

長不過三小時的電影 那些記憶徒然成為壁畫

徒然以裝飾性的曲線

垂下

多少個世紀(jì)，我就這樣，坐在你的陰影中

巋然不動，保持昂貴的造型

盛大的夏，舞會是否當(dāng)真已結(jié)束

在江湖

要記起每天拖地，把袋裝的垃圾

提到樓下去，來來回回

就好像，仍舊在江湖走馬

雖然，你的棉布裙子，已擦不出綢緞的電光

沒人知道，你就是那個俠骨的女人

你的刀劍閃過人頭珰然落地，四季如許分明

好像也只是把房間打掃了一小會兒 接了幾個電話

天就黑了貓爬上樓頂，噯昧地叫

混沌在擴(kuò)大 像一種憂郁癥 像虛無

這是什么鬼去處

老江湖的規(guī)矩，如果你來

仍舊坐在我的對面，飲酒

我會默默吞下一枚無花果，把所有說不清楚的味道，用舌尖

堅硬地包卷起來，滴水不漏

就好像終于懂得，把利器和寒光袖在衣中

愛與不愛，夜色 混混沌沌漫過，就夠了

承平已久

提紅燈籠的，如今，全是女兒，十五之夜

她們就這樣魚貫而入，紛紛走進(jìn)月亮門

一陣慌亂，她們看見了什么，她們的旗幟在風(fēng)中騷動

她們的小和鮮艷讓人揪心

讓我落下來、落下來，只像一件、寬大的舊衣裳

我多想不露聲色

護(hù)住這一切

我這樣慢慢敘述

大地如法輪常轉(zhuǎn)

草木微微地暈眩

難道我不可以，滑下馬背，慢

難道我不可以褪掉帶電光的綢褪掉

多余的鐲子、首飾 像產(chǎn)后的婦人

松弛下來 五分鐘 或 整整一個雙休日

原野舒展 小盆地 一不留神就發(fā)胖 就睡過去

一年兩熟或兩年三熟 誰懂得生育、輪作與休閑的秘密

誰就會宛轉(zhuǎn)流暢如笛眼中涌出的泉水

這個夏末，向日葵白白地焚燒了自己

多少個年頭，還有多少這樣的犧牲和祭獻(xiàn)

詩人走到舞臺中央的麥克風(fēng)前，準(zhǔn)備高聲朗誦

那些亮紫、杏黃、那鮮辣的綠，不可一世的紅、廣角的鏡

頭和廝殺

革命波瀾壯闊 可敬可畏

都是噱頭，太陽不為任何人折斷翅膀

大屏幕一片雪花

沒有節(jié)目，我的三十歲，只是小灌木

于無心間糾結(jié)成的圖案美、安靜、保持毛茸茸的質(zhì)感

黃昏時柔和的光線

投下

一個人，要經(jīng)歷多少才可以不被風(fēng)抽象

我打字的速度慢下來，服務(wù)器的速度也隨之變慢 卷曲

的茶葉

靜靜地沉在杯底

拿起來再放下，它們在杯底輕輕地漾 像一座自在的森林

脾氣變好，一個女人無目的地守著一個男人，為他守貞

其實我只是喜歡無愛無恨，無恩無怨的那種、自由的感覺

秋漸深，在日子和遼闊之中穿行，風(fēng)聲浩蕩

將沒有什么剩得下

也沒有什么帶不走

和誰吃飯

他是、偶遇來搭訕的男子，是合一張影就決然離開的名士

是兄弟，師長、酒肉朋友

是不幫忙也不得罪我的那人

是敗壞我胃口的俗

是妙語連珠、幽默和行云流水

是必須打破的沉默，空在我對面的一個位置

是一杯咖啡在喝與被喝之間

是把杯子舉過頭頂、純粹又純粹的友誼，是神明

記不清說過什么，或沒說什么

我總在吃

以咀嚼帶動一切

以不變應(yīng)萬變

玻璃杯頃刻開滿潔白的啤酒花常開常敗，波瀾不驚

有那么多男人一一隕落，銀河吞咽無聲

我只能捉住一顆，做我的丈夫

有那么多人和事件，我終將忘記他們的名字在彼岸

我保持淡定，從容和漫不經(jīng)心

夜晚有一種奇怪的和諧

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我們居然誰都沒有驚動誰

不當(dāng)真，誰也不會拍拍翅膀

突然飛起來，天花板

只有灰塵

撲簌簌降落

一夜夜，感受平靜、和家常的力量

孩子放學(xué)回家，帶回了她的小伙伴

她們把動畫片的聲音調(diào)大

世界嗡嗡鬧著，像一張仍散發(fā)著香味的蒼蠅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