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的奧運

病床上的開幕式

2008年8月8日晚8點。這是我不止一次對母親說的話。我說奧運會開幕式將在這個時候舉行。母親似乎也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候的到來——母親總是問我，很多國家的人都要到中國來嗎？母親不識字，母親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除了莊稼之外，她并不懂得奧運會的任何歷史背景及其意義。但母親卻認定，很多國家的人到中國來，一定是一件盛事，一定是中國的驕傲。所以母親也就跟我一樣，一直在等待奧運會的到來。只是讓她也讓我感到遺憾的是，這一天終于到來時，母親卻病了。母親躺在病床上，——母親說，我看不成奧運會開幕式了，你也看不成了。說這話的時候，母親分明有幾分自責似的遺憾。

我安慰母親，我說不要緊的，開幕式還會重播的，很多國家的人到中國來的場景，還能夠看到。母親似乎也開始釋然。母親躺在病床上。母親顯得很安詳。疾病的折磨，讓她的額頭不斷浸出點點汗珠，我能看見疾病在她體內的肆虐——疾病奔跑的影子，如窗外正向秋天靠近的涼風，如刀子，掠過我的內心……但我不能說出。此時，在這個陌生城市的一角，我能聽到一陣陣熱烈的禮炮在空中升騰的聲音。我能感知在奧運會開幕的此刻，這個城市熱烈的內心。我只想讓此刻的熱烈，驅逐正在母親體內肆虐的疾病——我祈愿她一直盼望的奧運盛景，能夠淹沒她此時的疼痛。

所以我指著窗外那些五彩繽紛的圖景，對母親說，雖然沒有電視可看，但實際上我們也參加了奧運會開幕式呢。我接著說，我們現在就置身那些五彩繽紛的禮花之下……母親笑笑。母親顯得很疲倦。但母親更顯得踏實——母親說，能看上這個城市慶祝奧運會的禮花，還全靠這場疾病呢……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只是明顯有了幾分感動，只是想，今晚——2008年8月8日晚8點，這病床上的開幕式，或許更能銘刻在我們熱烈的內心？

5歲半的等待

時間還是2008年8月8日晚8點。從8點開始，5歲半的女兒開始等待。

這是后來三叔告訴我的。我送母親去那個陌生城市看病之前，我把女兒丟給了三叔。后來我回來的時候，三叔就跟我說起了女兒的等待。

女兒一直在等待劉翔。三叔說，從8點開始，女兒一直在等待劉翔在開幕式上出現。女兒一直念叨，劉翔怎么還不出來啊？女兒一直坐在沙發上，一直望眼欲穿，一直不敢離開沙發，深怕錯過了劉翔。三叔說，有一會兒，女兒去上衛生間，就在她走過去時，三叔突然逗她，大聲說——劉翔來了！女兒來不及上衛生間，忽地回轉身來……

女兒的奧運是從劉翔開始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女兒竟然就知道了劉翔，知道劉翔是跑步的冠軍。我常會在自家的院子里跟女兒玩跑步比賽的游戲，這個時候女兒總愛說她是劉翔，她一定能夠贏我……女兒也從此開始了她自己的奧運之夢。之后，女兒像中魔一般，總跟我說起有關奧運會的人和事。比如今年“六一”兒童節，她表演的節目叫《動起來》，其中有打乒乓球的動作。為了幫助她練習，我便買了一副球拍給她。不曾想她在揮拍的過程中，一邊使勁揮一邊就把王楠作為了假想的對手，一邊使勁揮拍一邊就說她要把王楠打敗，要參加奧運會。一直到了前些天，女兒甚至這樣問我：“如何才能參加奧運會？”女兒關于奧運會的情結，讓我忍俊不禁的同時，也頗多感慨。

我知道對于奧運，女兒的那一份情結由來已久。所以當三叔跟我說起她的等待時，我并沒有感到意外。包括最后女兒跟我說起她在2008年8月8日晚上所做的那個夢時，我也沒有覺得突然。相反，我覺得這一切都是那么的順理成章——后來女兒說，就在那天晚上，她終于沒有等到劉翔，在開幕式還沒結束時，她就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但她后來說，她雖然沒有等到劉翔，但卻夢見了劉翔，夢見劉翔長了一雙翅膀，夢見劉翔飛了起來……

我想，這是否也是女兒無意識中對劉翔，對奧運會的某種祝愿呢？——一個已經為奧運會打開的小小心靈的美麗祝愿。

旅途上的奧運

時間當然還是2008年8月8日晚8點。那時，小妹跟她的朋友們正在開車前往黃果樹瀑布的旅途上。他們知道，奧運會開幕式開始了——一場百年盛典正在北京，正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在每一臺電視機里進行。于是，他們一直在為兩個詞矛盾——走還是停？

他們最終選擇停下來。當小妹準確地喊出“8點到”的時候，她的司機朋友——一個從事保險工作的男士一下子就把方向盤轉到了路邊一家農戶的門口。后來小妹說，就在方向急轉的那瞬，他們在車里幾乎都旋轉起來，甚至以為車子已經翻下了坎。小妹說，她的提示讓司機朋友忘情地興奮起來，興奮得近乎失去理智，興奮得超出了駕車的規范……

但他們緊接著又走了。原因是當他們走進這家農戶時，看到的是一臺黑白電視機。司機朋友覺得不過癮。他們決定趕到黃果樹瀑布廣場去看。這里離黃果樹瀑布已經不遠。小妹說，后來在旅途上，他們一直很擔心安全。因為一路上，無比興奮的司機總是把車開得飛快，仿佛趕赴一場生死的約會……

他們趕到黃果樹瀑布廣場時，那里已是人山人海。很多人聚集在這里——他們都是滯留在這里的旅人，還來不及回到自家的電視機前。他們聚集在這里參與奧運會開幕式。他們激情難抑——小妹說，當他們一行趕到這里時，剛好迎來中國隊的出場。那些旅人開始高喊起來，開始鼓掌。她的司機朋友則打起了唿哨，尖銳的唿哨聲越過所有的喧鬧，甚至越過轟鳴的大瀑布，顯得是那樣的出眾甚至脫俗——小妹說，這一直讓她的司機朋友引以為豪。她的司機朋友說，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有激情，更狂放——在2008年8月8日的晚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熱情比得上他的投入甚至卓越……

而當我開始為他們記錄這一幕時，我也走在了旅途上。在我乘坐的客車上，旅客們正談論著中國與金牌的事，正談論著郭晶晶與吳敏霞……他們顯得都很興奮，就跟我想起的小妹們的興奮一樣。于是我也忍不住興奮起來，我覺得我應該也把他們記錄進去，為那天晚上，也為這旅途上的一瞬。因為此地此時，我突然想起一個詞：普天同慶。

我想，這或許正是我們對一場盛典的真切描繪？

一家人的國歌

我現在要說的是仁強一家的奧運。

仁強是我的文友。在干好本職工作的同時，寫點散文，也寫點小說，算是給平凡生活的一點點綴。仁強是一個誠實厚道的男人。厚道得可以向我們坦言他跟妻子生活的那些瑣事，包括他被妻子開涮的那些忍俊不禁的細節。仁強今年還不到30歲，但兒子卻已有9歲，仁強打麻將的時候，他兒子和妻子就坐在他身后，跟著他麻將牌的起落一起歡呼或嘆息。那一份其樂融融的氣息，讓人很容易想象他們一家平凡生活的真實場景。

就是這樣的一個家庭，他們的奧運讓我怦然心動。

那天仁強告訴我，從2008年8月8日晚8點開始，只要五星紅旗升起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奏響時，他們一家人就要站起來，雙手垂立，跟著唱國歌……仁強說，他站起來的時候，并沒有想到妻兒也會站起來，——在他看來，妻子作為一個做點小生意的女人，生活的重壓和瑣碎應該淹沒一切精神上的皈依，包括奧運帶給她的自豪與激奮；兒子僅有9歲，9歲的年齡應該還不知曉奧運對于國人一切精神上的意義，——仁強接著說，但他們竟然也跟著站了起來，而且還莊嚴地跟著唱起了國歌……

仁強一口氣說出這些的時候，我看見他眼角已經有了隱約的淚花。我知道他淚花的意義——仁強就是這樣的，厚道的仁強是個感情非常真摯的男人，他在作文的時候，在醉酒的時候，在想起一切生活中苦難的時候，常常會因為文中的某一個主人公、或者索性就是自己而痛哭失聲。所以我很懂得他此時隱約的淚花，我知道跟我一樣，此時他們一家人的國歌，已深深地打動了一個純情的心靈。

就是這樣的一個仁強，讓我有了記錄他們一家的沖動。而我始終相信，從我想要把他們記下來的那一刻起，他們一家人的國歌，一家人的奧運，將成為見證這場盛典最真實有力的細節。

只是不知道仁強，會將這個細節寫進他的散文和小說中么？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