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丐幫

（一）

文清曾在一家企業搞宣傳工作，下崗后，由于年齡較大，身體不好，又沒有文憑，找工作屢屢碰壁。老婆和他離了婚，帶著女兒走了。

一天，文清在街上看見一個老乞丐毒打一個小女孩，頓時火起，上前轟跑了老乞丐。小女孩叫紅紅，是老乞丐的親戚，因為連續3天沒有乞討到錢，才被老乞丐毒打。文清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決定幫助紅紅，讓她討要到更多的錢。

文清回到家中，飽蘸濃墨寫了一篇催人淚下的短文，送給紅紅。紅紅憑著這篇名為《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的短文，兩三天討到的錢，就相當于前半個月收入的總和。文清也因此和丐幫結下了一段不解之緣。

丐幫幫主蕭忍讀著文清寫的這篇文章，不禁眼眶濕潤，嘆道：“奇才啊——奇才！這正是我們丐幫急需引進的人才。”

第二天，蕭忍帶著漂亮的女秘書二丫頭，在人才招聘會上找到了垂頭喪氣的文清。

蕭忍：“文老師你好，我們要招聘一個文員，不知你愿不愿意來試一下？試用期1個月，月薪2000元，轉正后5000塊錢。”

文清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連聲答道：“愿意……我愿意！”接著忙把發表過的文章和自己的情況介紹了一遍，末了才問是什么單位，好久能上班。

蕭忍：“我們是……丐幫，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可以上班。”

文清詫異道：“丐幫……就是討口子（四川方言：乞丐）得嘛！討口子也招聘文員？可笑，可笑之極。”說完，轉身就走。

蕭忍對二丫頭感嘆道：“唉……想不到改革開放這么多年，人的思想觀念還是這么僵化，這么落后啊！”

蕭忍和二丫頭追上文清，請他到茶樓喝杯清茶。文清勉強同意，因為他對丐幫也有些好奇，憑這兩人的穿著打扮、舉止言談和開的高級轎車，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們與街頭那些乞丐聯系到一起。

走進一家高檔茶樓，蕭忍要了間雅間，讓服務生上了水果拼盤，自己點了壺碧螺春，又給文清點了杯毛峰，文清從他們的舉止和所點的東西看出，他們絕對是這里的常客。

接下來，蕭忍開始對文清展開說服攻勢。

蕭忍說：“現代社會，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就是看你能掙好多錢。掙得越多，就說明你對社會的貢獻越大。只要有錢你就有一切：美女、汽車、別墅……沒得錢，你就只能是垃圾。任你滿腹經綸，一肚子錦繡文章，如果沒得人賞識，你就狗屁不如。俗話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所以，當機遇降臨的時候，我認為你應該珍惜。”

文清回答說：“你咋個（四川方言：怎么）偏要找我呢？以你們開出的報酬，找個本科生甚至研究生應該不成問題，而且還有可能招到美女。”文清經常應聘，對招聘方所要求的本科以上文憑、28歲以下的美女等條件耿耿于懷。

蕭忍笑了笑，說：“美女……我們丐幫美女如云，二丫頭就是我們的丐幫之花。不要以為端著破碗乞討的才是丐幫，放眼四周，當今政界、商界、學界到處行乞騙吃者也不乏其人，只不過他們打扮得漂亮一點，話說得時髦一點，手上沒拿一個破碗而已。但在我看來，那些表面上裝瘋迷竅（四川方言：假裝糊涂）的人與我們也沒有什么區別，而且心更黑，吃了欺頭（四川方言：便宜）還要找出許多高尚的理由。對你文老師，我也實不相瞞，也有過碩士在我旗下效過力。但文憑和水平是兩回事，靠網上下載點文章，就想把施主的錢哄出來，咋個可能嘛？”

“未必我就有水平嗦？蕭總錯愛啰！”

“文老師給紅紅量身定做的短文，通篇沒有‘要錢’二字，卻能讓見者落淚，聞者傷心，連我都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如果看了之后不掏錢獻愛心，那簡直就是禽獸不如。這正是我能給文老師開出高薪的原因。”

“謝謝蕭總抬愛……我也聽說過，你們丐幫很有實力，但我確實丟不起這張臉。”

“不錯，現在我們的社會地位很低，但要改變這種現狀，只能靠你們這些精英的加盟。文老師是搞政工出身的，應該曉得，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沒得高低貴賤之分，各行各業歸根結底都是為人民服務嘛。”

一個丐幫頭子，居然說出這番義正詞嚴的大道理，文清驚訝得不知如何回答。

蕭忍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一個偉人曾說過，沒有文化的軍隊，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我們丐幫從秦朝出現至今，長盛不衰。除了金庸筆下的洪七公和大明皇帝朱元璋，乞丐一直沒有大的作為。為啥子呢？目光短淺，沒得文化，沒有大批像你和劉伯溫那樣的精英加盟。”說到動情處，蕭忍握住文清的手，殷切地說：“希望我們能攜手前進，迎接挑戰，共創輝煌。”

文清不好拒絕，只有說：“我考慮一下。”

吃飯時間，二丫頭出去點了一盆竹筍雞，一碗丸子湯，幾個涼菜，外加一瓶五糧液。文清不禁暗暗咂舌，僅這瓶酒，就超過了他一個月的伙食費。

回到家里，回想起剛才吃飯的情景，文清不禁羞愧萬分，自己的吃相，比丐幫還要丐幫。

思前想后，文清還是準備拒絕丐幫的好意。多年正統教育形成的道德標準和底線，使他在沒有走到絕路之前，無論如何也不愿加入丐幫。

然而，前妻的一個電話“女兒住院，急需用錢”，還真把文清逼上了絕路。當天晚上，文清萬般無奈地撥通了蕭忍的電話。

蕭忍對文清的加盟非常高興，在安順廊橋上的高級餐廳里為他接風洗塵，還專門給他租了間清靜的房子，以便他開展工作。

（二）

文清進入丐幫的第一個策劃是讓年輕女乞丐假扮孕婦，以山村女教師的身份，謊稱自己的丈夫到成都出差，不幸遭遇車禍身亡，肇事司機逃逸。這一招博得了市民的同情，中老年人更是善心大發，有的甚至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錢。

文清一炮而紅，在丐幫里名聲大振，請他策劃寫稿的乞丐開始排隊送禮，走后門。這些在常人眼中可憐兮兮的乞丐，出手大方得嚇人，讓他腦海中閃出了兩個字——腐敗。

一天，文清接待了一個瞎子。瞎子摘去墨鏡，露出一雙似乎流著膿血的眼睛，再輕輕揭去眼角上的透明膠布，卻是一雙健康的眼睛。文清有種被欺騙、被愚弄的感覺。然而，這種欺騙并沒有停止。文清還看到一些婦女抱著嬰兒出去要錢，回家后把娃娃往床上一扔，自顧收拾打扮，忙天慌地去消費、娛樂，娃娃餓得大哭大叫也充耳不聞。原來，這些嬰兒都是她們每天花50塊錢租來的……

面對這些騙人的勾當，文清陷入極大的痛苦之中。雖然他是因生活所迫才進入丐幫的，卻不想淪為他們騙人的工具，漸漸地，他的策劃沒有多少效果了。

蕭忍來找文清，希望他放下包袱，再立新功。

文清忍不住，直接攤牌：“蕭總，我就直說啰……到丐幫之前，我一直認為乞丐是一群生活無著，被社會拋棄的弱者。但了解他們之后，我才知道，絕大多數都是假的。”

蕭忍的臉色有些難看：“文老師，你說這番話讓我非常失望，說明這一個多月，你并沒有進步，并沒有真正地愛上丐幫。你的思維方式和對是非的判斷能力，還停留在一個非常膚淺的層面上。如果把話說重點，就是立場問題，階級感情問題。”

文清固執地認為：“我的判斷沒有錯。”

蕭忍：“乞丐，實質上是一個非常高尚的職業。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除了競爭、金錢……啥子都談不上，而我們丐幫，正用一種自身卑微的形象，喚起人們對他人的關愛、同情和善心。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乞丐對社會的貢獻，就相當于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文清覺得可笑：“如果是真的，我認為還情有可原，但絕大多數都是騙人的嘛。”

蕭忍：“說到騙人，你仔細想一下，七十二行，哪行不騙人？軍事家打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苦肉計、空城計、連環計……是不是騙人？政治家以虛幻的未來世界騙取老百姓的擁戴；至于那些天天在電視上露臉、說得頭頭是道、口水滿天飛的股評家們，更是張口說瞎話，一點也不臉紅，是不是騙人？其實，騙人才是推動社會發展的真正動力，而被騙才能提高智商。”

“蕭總，恕我直言，我認為你是歪理邪說。丐幫中有很多人，實際上是完全可以自食其力的。”

“難道我們丐幫兄弟伸手乞討就不是自食其力嗎？有施舍就有被施舍，這完全是社會的分工不同。我們丐幫對社會的貢獻，就相當于心理醫生，收入卻和真正的心理醫生相差天遠；我們并沒有怨天尤人，沒有跳槽，而是默默地堅守著自己的崗位，難道這不是一種平凡的偉大嗎？”

文清不想把關系弄僵，畢竟蕭忍在自己最困難的情況下幫助過自己，但對他的謬論又確實不能接受。

蕭忍見文清態度沒有改變，說道：“我相信你是暫時不能接受，時間會讓你做出正確的選擇。做人要厚道，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吃丐幫又罵丐幫的人。”

結束談話后，文清非常郁悶，他明白自己和丐幫的關系，就像油和水一樣，永遠不可能融合到一起。過了一段時間，他決定辭職。

聽說文清要辭職，蕭忍勃然大怒，眼含殺氣：“你把我們丐幫當成啥子啰？公共廁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家都像你一樣，我這個家還咋個當？丐幫進來容易出去難！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我蕭某是個有度量的人，你過去說的那些分裂丐幫的反動言論，我可以既往不咎。”

“唉……”文清長嘆一口氣，低頭不語。

蕭忍拍著他的肩膀，道：“即便到時候你真的要走，我也會讓你坐上敞篷車，風風光光地走。”蕭忍說完，大搖大擺地走了。

文清不禁嚇出一身冷汗，丐幫所說的“敞篷車”是指砍去雙腿，坐滑輪車討錢。進入丐幫后，文清才知道，有些殘疾人，本身就是被蕭忍一伙弄殘的。

時隔不久，文清得知丐幫拐賣的幾個嬰兒從西昌到達成都，便立即報了警。警方將蕭忍一伙抓獲，文清這才擺脫了丐幫的控制，回歸正常生活。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