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悍”、“血腥”、“冷血”這些字眼幾乎成了鱷魚的代名詞。可是,在安徽省南陵縣籍山鎮長樂村74歲農民張金榮眼里,鱷魚卻比他的親孫子還親。
這位目不識丁的農民25年如一日,精心照料10多只野生揚子鱷,使它們自然繁育。1999年,國際鱷魚類專家約翰#8226;森布亞那松博士在現場考察后,不禁豎起大拇指贊嘆道:“這位中國老人是世界上第一個能與野生鱷魚和諧共處的人,他像中國的長城一樣,太不可思議了!”
與揚子鱷結緣
一條窄窄的鄉村公路穿過長樂村密集的稻田,稻田邊有一個面積僅10畝的池塘,池塘中間有一個半畝地的小島,島上灌木蔥蘢,鷺鳥翩翩,水面上倒映出婆娑起舞的樹影。這里便是野生揚子鱷的長樂保護點,雖然是宣城國家揚子鱷自然保護區13個保護點中最小的一個,但野生揚子鱷數量卻最多。
9只揚子鱷(1公2母6幼)在人類生活耕種區內快樂地繁衍生命,陪伴這些“活化石”級寶貝的就是張金榮和他的老伴韓秀英。
說起張金榮和揚子鱷結緣,得追溯到1983年夏天。
這天,張金榮像往常一樣,把自己飼養的20多只麻鴨趕到屋后楊樹塘里吃螺螄。突然,伴隨一只鴨子“嘎、嘎”一陣慘叫,水塘里冒出一個臉盆大的黑炭頭動物,瞬間張開大嘴,吞下了鴨子。
“一定是土龍(揚子鱷在當地的俗名)造的孽!”張金榮發誓,再見到土龍一定打死它。
揚子鱷屬于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全國野生數量不足150條,為全球公認的瀕危物種之一。但在當時,野生揚子鱷在皖南隨處可見。
張金榮開始尋覓吃他鴨子的土龍,一個星期過去了,沒有發現土龍的任何蹤跡。半個月后的一天中午,張金榮抓了幾斤魚,讓妻子紅燒后下酒。魚燒好后,滿屋飄香。張金榮吃完飯,便去屋后給小狗送魚骨頭。突然,他發現洗菜的長石板上齊刷刷地趴著2大3小5條土龍。它們鼓著眼睛,半張著嘴,望著張家飄香的廚房。它們可能是因為饑餓,被魚的香味吸引來的。張金榮本想拿木棍打死它們為自己的鴨子報仇,可他看著鱷魚那無助的眼神,頓時心生憐憫,轉身回屋盛了一盆飯。當他端著飯重新來到屋后時,卻看見鱷魚全部警惕地跳下水。張金榮把飯放在石板上回到屋內,從窗戶里觀察鱷魚。只見它們浮起頭,卻對那盆飯無動于衷。
“它們可能是想吃葷的!”張金榮一邊想著,一邊把水桶里剩下的7條大鯽魚摜死,裝在臉盆里放到石板上。他再次躲進屋里,看到鱷魚們小心翼翼地爬上岸,警惕地觀察了好一會兒才放心地享用美食,而那只大鱷魚卻一條魚也沒舍得吃。張金榮被揚子鱷的濃濃親情感動了。
此后,張金榮開始收集鄉親們在他家魚塘邊洗剝家禽、鮮魚不要的內臟,給捕不到食物的鱷魚充饑。
幾年下來,張金榮和鱷魚建立了深厚感情。揚子鱷不再傷害家禽,張金榮高興地給每條鱷魚都起了名字。大公鱷魚跟自己姓叫張龍,母鱷魚叫龍娘,它們的孩子按個頭大小依次取名為張大龍、張二龍、張三龍。張金榮每次下地干活,或者農閑時候,都會捉點魚蝦、鱔魚、螺蚌、螃蟹等回來,他自己舍不得吃,剁碎后放到屋后石板上,深情地呼喚:“張龍哎,張龍哎,快帶伢兒們來吃啰!”此時,老伴便用菜刀使勁敲著砧板伴奏。張龍一家漸漸地熟悉了這種聲音,開始從四面八方游過來覓食。
夕陽中,人與鱷魚在水塘邊歡娛嬉鬧的場面成了小村莊里一道最動人的風景。
1985年,安徽在宣城建立國家級揚子鱷保護區,張金榮所在的南陵縣籍山鎮長樂村就在保護區范圍內。張金榮憑借自己對揚子鱷有特殊的感情,成了長樂村保護點的負責人。
張金榮雖然是個文盲,但他非常清楚保護揚子鱷的重要性。他在自家堂屋墻上掛上《野生動物保護法摘要》和《鱷類辨識圖》,專門請人在簡易小屋的大門上用紅漆寫上“馴養野生國寶,供觀活寶張龍”。在外墻壁上,又用紅漆寫上醒目的“揚子鱷保護法”:一、禁止向塘中投農藥、毒水;二、禁止用漁網、彈弓、石頭、炸藥等傷害揚子鱷;三、禁止釣魚、放網……所有這些字中,張金榮只認識“揚子鱷”3個字。
夏日晚上,揚子鱷活動頻繁。張金榮和老伴前后半夜輪流睡覺,打著手電筒,在池塘邊來回巡邏,防止“國寶”被盜。
喂養揚子鱷的楊樹塘地勢低洼,四周全是農田。村民們噴灑農藥時,張金榮總要請村民們仔細檢查田埂是否筑牢,防止有毒田水滲到池塘中。夫妻倆每年都要花很多時間把池塘周圍的涵洞堵得嚴嚴實實,不讓一滴藥水滲入。張金榮還往揚子鱷活動區——方圓500米內的3個池塘里放養了數千條草魚、鰱魚、鳊魚,供它們獵食。
張龍有30多歲,2米多長,食欲旺盛,一次要吃6塊雞肉。當時,保護區給張金榮一年的報酬極少,他一年的農業收入加上一份養路工的兼職收入,總共不足800元錢。為了不讓揚子鱷餓肚子,他將兒女們孝敬的大部分錢都拿去買成雞魚喂養鱷魚。
日子久了,張金榮夫婦倆把這群揚子鱷當成了家庭成員,有時候一天見不到,心里就空落落的。
神鱷戀主 三送三回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1995年,為了優化野生揚子鱷的種群結構,保護區管理局決定將個頭最大的張龍送到50公里外的楂嶺揚子鱷保護站放養。
6月的一天,在工作人員配合下,張金榮以肉雞架作誘餌,用漁網罩住張龍,驚恐的張龍張開利牙大嘴叫個不停,扭動著肥碩身軀拼命掙扎。張金榮立即將它的尖嘴和尾巴捆住,像呵護自己的孩子一樣輕輕撫摸它的臉龐,小心翼翼地用浸濕的棉絮和水葫蘆草將其包裹起來。張龍抬上機動三輪車后,張金榮輕拍著它的頭說:“張龍啊,我們在一起10多年了,我怎么舍得你走啊。可是那邊有個新家非常需要你,那是你們家族的需要,也是國家的需要,我一定會經常去看你的……”為了減輕張龍的害怕心理,張金榮一邊往它身上不停地灑水,一邊吹著口哨。張龍好像聽懂了張金榮的話,不再掙扎,緩緩地閉上了碩大的雙眼。
張金榮運送張龍到達群山環繞的楂嶺揚子鱷保護站已是傍晚時分。當張龍被抬上案臺準備燙火印標記時,張金榮悄悄地把頭轉開了。待大家把張龍抬到塘邊放進水里時,張龍怎么也不肯往深水里游。張金榮拿竹竿驅趕,張龍游開片刻后,很快又浮上水面,游到岸邊。
“難道它是要和我告別?”張金榮心里掠過一絲酸澀。他來不及脫鞋便跳進水中,對著張龍深情地說道:“去吧,你很快就會適應這個新家的,這里有你的很多兄弟姐妹啊。”說完,張金榮拍打、撫摸著張龍,用自己的臉去貼它的頭。張龍好像完成了告別儀式一樣,慢慢轉身往深水處游去。揚子鱷會如此溫情,通人性,保護站的大伙兒都欷歔感嘆不已。
剛送走張龍的那陣子,張金榮想得心似貓抓一樣,常常望著水塘發呆,眼前不斷出現它在水中嬉戲的幻覺,喂食時仍不忘為其準備一份……
1999年一個夏天的夜晚,張金榮和老伴韓秀英正躺在床上看電視,突然聽到廚房用塑料皮做的小門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響。張金榮以為是風刮的,沒有在意。40分鐘的黃梅戲結束后,他起床倒水喝,眼前的一幕讓他驚呆了:一條大鱷魚竟然破門而入,趴在地上,昂著頭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張金榮看得兩眼發直,待他仔細端詳一番后,興奮得直拍手,不斷朝妻子喊:“我的天啦,出大事了!老太婆快來看,張龍回來了!我們家的大張回來了!”
“你老眼昏花說瞎話啊,都4年了,100多里的路,它怎么能回來呢?”老伴韓秀英有點不太相信。
“不會錯!肯定是它,尾巴上的火印還很清晰呢!”
“乖乖,不得了了,真是張龍!”韓秀英走近一看,也驚訝得合不攏嘴。
張金榮激動得熱淚盈眶,一邊不停地撫摸張龍,一邊心疼地說:“你是怎么回來的呢?你要翻過多少座土包,爬過多少道渠埂溝壩啊?你吃了多少苦呀老伙計?你膽子可真夠大的,要是被壞蛋發現捉去賣了,多危險啊?”
張龍似乎聽懂了張金榮說的話,不停地搖頭擺尾,似乎也在訴說自己的思念和感激。韓秀英站在旁邊,看得直抹眼淚……
野生揚子鱷4年后爬行100多里路回到故地,當地村民都認為張龍是一條神鱷。宣城揚子鱷繁殖中心專家解釋說,野生揚子鱷對棲息生存環境要求比較高,如人跡罕至,水體清潔,食物鏈豐富,生態環境良好等。如果適應環境,它們則很少遷徙,所以揚子鱷非常戀窩。
張龍可能不太適應楂嶺的深水生存環境,便從淺水岸爬出,沿著一條省級公路,一路覓食,再次回到楊樹塘。
后來,為了配合管理局實施野生放養計劃,張金榮夫婦再次忍痛割愛,將張龍送回楂嶺揚子鱷保護站。
3年后,一個春天的深夜,張金榮的小兒子帶著一個人心急火燎地敲開了父母家的門:“爸,我的朋友說在秧苗田里發現一條大鱷魚,會不會是你的揚子鱷偷跑了?”
張金榮一聽,趕緊往秧苗田跑去。當他和村民們一起用麻袋把鱷魚拖上來,用水沖掉鱷魚尾巴處的泥濘一看:我的天,火印清晰,張龍又回來了!張金榮用手摸著張龍身上的印記,淚如泉涌:“張龍啊張龍,你真是有良心的神鱷啊,這次天王老子來也不送你走了!”
可是,經過保護站人員的耐心勸導,老人第三次揮淚送別張龍。
轉眼又過了2年,到了2004年的夏天。一個清晨,天剛放亮,“空!空!空!”一陣洪亮的公鱷魚叫聲將張金榮從熟睡中驚醒。這是他聽了上千遍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如果是母鱷魚則發出“咚!咚!咚!”的鳴叫聲。張金榮披衣來到塘邊,只見洗衣石板上,一條鱷魚搖頭擺尾地向他打招呼。鱷魚尾部的印記依舊,張龍又回來了!
一條揚子鱷在9年間被送走3次,又回來3次,在當地成了婦孺皆知的奇聞。
最終,張金榮從大局出發,萬般無奈地把張龍送到了60公里外的宣城揚子鱷保護中心,這里水泥墻,鐵絲網高聳著。臨別時,張金榮深情地對張龍說:“老伙計,別再回來了,那兒戒備森嚴,別亂跑傷了身子。你也快40歲了,就當進了養老院,安心養老別再來回折騰了啊!”說完,張金榮老人已經淚流滿面。
重金難買老人心
2005年5月28日,張金榮在楊樹塘小島上清理枯樹枝時發現了一窩土龍蛋(當地人對鱷魚蛋的俗稱)。這是他20年來頭一次見到土龍蛋,蛋呈橢圓形,有鴨蛋那么大,張金榮高興極了。他討來一個竹籃,在籃子里墊了幾張報紙,小心翼翼地清理11只土龍蛋。土龍蛋旁邊還有11個比較完整的碎裂蛋殼,張金榮判斷碎蛋殼八成是小揚子鱷已經孵化出來爬走了,而這11個完整的土龍蛋,則由于多種原因不能再孵化了。
張金榮揀到鱷魚蛋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一天夜晚,兩名浙江商人摸進張家,欲以每枚1000元的價格收購全部鱷魚蛋。張金榮毫不客氣地回絕說:“黑心錢,我使不慣!”氣得來人直罵他是“芋頭”,悻悻離去。
半個月后的一個雨夜,又有幾個行色匆匆的外地人來到張金榮的小屋,愿意以每寸500元的價格購買兩條鱷魚。面對巨大誘惑,張金榮搖了搖頭。來人以為張金榮嫌價格低,開出一次比一次高的價格,最后竟出到了每寸1200元。按照這個價格計算,一條兩米長的鱷魚價值將近8萬元。張金榮沒想到他的寶貝這么值錢,但他還是警告他們說:“野生鱷魚都是‘國寶’,買賣它是犯法的事兒,我不能知法犯法。你們快走吧,否則我要喊人了!”
見老人如此倔強,來人耍橫威脅說:“你別不識抬舉,不賣就把你的鱷魚子孫統統毒死!”
“有種你去毒啊,老子現在就報警,抓你們這幫兔崽子去坐牢!”張金榮說著就往外沖。
不法之徒一看情況不妙,奪門而逃。
后來,張金榮把土龍蛋交給了保護區管理局。
在張龍走后不久,兩米多長的雌鱷龍娘因捕食吃了鼠藥的田鼠而中毒身亡。后來經過解剖發現,鱷魚腹內有42個正處于發育中的鱷卵。為此,張金榮老人老淚縱橫,心疼得一周寢食難安。
此后,張金榮常常獨自一人坐在水塘邊,把大龍、二龍等兄妹幾個喚來,向已經成年健碩的“龍子龍孫”們訴說自己對它們父母的思念。那群寶貝疙瘩仿佛明白老人的心思,靜靜地等老人說完后,才依次潛下水去。
歲月不饒人。張金榮喂養、看護揚子鱷一晃就過去了25年。如今,他已74歲,滿頭白發,身手也不再利索。老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16歲的大孫子今后能考上“一所動物大學”,專門學習保護揚子鱷,接爺爺、奶奶的班。每次說起“動物大學”,他的大孫子都笑著糾正說:“爺爺,世上沒有‘動物大學’,是農業和林業大學。我一定考上!”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