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荻和冰琪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周日的上午。
周日是吳荻最忙的日子,也是吳荻最尷尬的日子。常常是一大早,同學們還在睡夢中,他就悄悄起床,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夾克。從珞珈山乘早班公汽,過長江,越漢陽,來到漢口最繁華的江漢路上,拉開牛仔夾克的拉鏈,開始一天緊張的忙碌。
吳荻的牛仔夾克里面縫滿了口袋。翻過來簡直如老和尚的百衲衣。口袋里裝滿了東西,小到指甲剪、頭飾。大到影碟、軟件。是的。吳荻是在做小販,這屢次讓吳荻尷尬極了,但是站在江漢路如潮的人流中。他馬上就會忘掉自己的身份。很無奈,他需要養活自己,父母實在無能力為他負擔一切了。他已經是大學生了,長大成人,他需要自己掙錢。這活他已干了3年了。
那天:吳荻正低頭專心地同路人做一筆生意,同行們一陣騷動,吳荻警覺地抬頭。幾個城管隊員沖過來,他撒腿就跑,拐過街角,同冰琪撞了個滿懷。
吳荻抬眼,不知所措地看著青春靚麗、衣著時髦的冰琪。她似是被撞疼了,咧著嘴揉臂膀。吳荻竟可笑地伸手入懷,掏出一條鑲嵌著玻璃花的頭繩遞給冰琪。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我……送給你一條頭繩補償吧。”
冰琪秀目圓睜,久久地盯著吳荻一眼不眨。就在吳荻渾身發毛時,她“撲哧”一聲笑了,“誰要你補償?說,’多少錢一條?我買了。”
吳荻仔細瞅瞅冰琪,發現她年齡和妹妹相仿。他想,妹妹此時早已下地勞作多時了,她卻可以在周日悠閑地逛街。于是他心里的不滿強烈起來。牽動下臉上的肌肉說:“你看,仿水晶的花,想要就給10元錢吧。”其實。那條頭繩是3元進的,賣5元還賺2元,賣她10元,多的那份是對心理不滿的補償吧。吳荻在心里暗自解釋。
周一下午,國內一個知名學者到學校大禮堂演講。吳荻正埋頭做筆記,有人扯他的衣袖,“咦!你也來聽演講?”
吳獲側頭看到一張笑臉,那張笑臉說:“你賣給我的頭繩沒什么仿水晶,其實5元錢就能買到。”
吳荻尷尬極了。警覺地瞅瞅四周,他怕同學們知道自己竟然做了小販,小聲對冰琪說:“別叫,下課后我把5元錢退給你。”
冰琪臉紅了,說:“誰要你退錢?你請我吃飯吧。”
學校門前的小餐館里,吃飯的學生如潮。吳荻本想要兩碗牛肉面,冰琪卻抓過菜譜點了葷素四菜。吳荻心里直哆嗦,他清楚自己腰包有多少錢,把筆記本交給她,說去方便一下。其實要找哥們求救。冰琪看出他的心思,一把拉住他,“你請客,我買單,安心坐下吃吧。”
看到吳荻一臉不好意思,冰琪說:“甭不好意思,我有事要求你。做我的男朋友吧,只一學期。”
吳荻驚訝得筷子差點掉了,分明是個嬌媚如花的女子。怎么饑不擇食呢?
冰琪的手指點在吳荻頭上,“別想歪了,咱們只是做做樣子,給那些死乞白賴的人看的。別害怕,你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損失。”
吳荻覺得自己遇上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事情果然很好玩。第二天中午下課,冰琪跑出來扯了吳荻就走,打的上了大街,她順便帶來了噴香的盒飯。兩人在車里解決了肚子。冰琪扯著吳荻逛精品屋,買衣服、領帶、包,然后去做發型。
吳荻心里舒服極了。卻有滿腦子的疑惑,他不停地問,為什么要他做一學期的男友?還偏偏選中他,究竟有什么動機?
冰琪笑而不答。問急了才說:“我喜歡你得了吧?”
萍水相逢,素不相識,怎么能談得上喜歡?吳荻哪里肯信。
冰琪惡聲惡氣地說:“再問,再問就不跟你玩了!”
吳荻馬上住嘴,他還真怕她不跟自己玩了。人靠衣裳馬靠鞍。高大帥氣的吳荻穿筆挺的西裝,顯得更帥。他和冰琪出雙入對走在一起,成了校園里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他發現有許多男生目光酸酸的羨慕個賊死。吳荻在心里苦笑:這只是一場游戲罷了。
轉眼又到了周日。吃喝了冰琪一個星期,吳荻還沒忘乎所以,沒忘周日要干什么。他一到公汽站臺,赫然發現冰琪站在早春料峭的寒風里,露出一臉清涼的微笑看著他。“你怎么來了?”
“你忘了?你是我的男朋友。周日正該在一起嘛。”冰琪一臉刁蠻的壞笑。
吳荻苦笑地搖了頭,只好帶著冰琪來到街角買只烤白薯遞給她,“吃吧。”
冰琪依偎過來,就在這春日陽光里,剝開白薯,吳荻想,這要是一幅真的愛情圖畫該多美妙呀。
但游戲愛情也是短暫的。不經意間,吳荻聽人說,女生們在打賭。誰若能把裝酷的吳荻拐到手做男朋友。她們就給誰買最高級的化妝品。
吳荻何嘗不想得到愛情j只是他沒有經濟基礎,這正是他心中的痛。
“不玩了!”冰琪再找他時,吳荻惱怒地說:“把我做賭注。很好玩是吧?”
冰琪的臉通紅,“吳荻,開始是鬧著玩,后來……后來是真喜歡你,我注意你……”
吳荻打斷她:“注意到我是個窮小子是吧?注意到我可能承受得住你們的誘騙是吧?你們真無聊,無聊到可惡?”
吳荻把冰琪孤零零地丟在街頭哭泣。
惱怒歸惱怒,到底相處多日,吳荻還是放不下冰琪。看到冰琪可憐巴巴地湊過來。吳荻總是不忍心拒絕,假裝虎著臉說:“纏著我干什么?癩皮狗呀!”
冰琪破涕而笑。“你原諒我了?”
每到周日,吳荻仍然去做小商販,冰琪陪他一起去,站在大街旁推銷小東西。只是吳獲不再用冰琪的錢了。而是用掙的錢盡最大努力去款待冰琪。
這期間,冰琪纏著吳荻去了趟她的家。她家就在江漢路旁的泰寧街上。冰琪的家富麗堂皇,她父親是個大老板。開著寶馬車。吳荻心里很欣慰,這么富有的女孩,不會為高級化妝品同他玩游戲,也許冰琪是真的喜歡他。
最后的一場春雨浸綠林木時。天氣已是初夏。周六的郊游野餐來得有些突然。冰琪和一班朋友約定去木蘭山踏青,各自帶上食品舉行野餐。吳荻拗不過冰琪,備下食物坐上冰琪家的車去了。
中午聚餐時,吳荻是新來的,大家對他的食品十分期待。看著他從包里拿只飯盒打開。一盒涼拌黃瓜,一盒涼拌蘿卜絲,還有幾片焦黃焦黃的饅頭片。
大家露出驚異的目光,吳獲還沒反應過來,大家都掏出來食品,烤雞、烤鴨、烤乳豬……還有吳獲叫不出名的。
吳荻覺得自己的心猛地被擠了一下。他看向冰琪,她瞪著眼,夸張地叫:“吳荻,你真棒!難怪你說要給我一個驚喜,原來是自己動手做了這么精美的食品!”接著夾起一筷子蘿卜絲填進嘴里。同樣是夸張的噴嘴聲。盡管冰琪依偎在吳荻的懷里,要他做一輩子這樣的食品,可那一刻,吳荻已經打定了主意,自己是個窮小子,即使是畢了業,也未必能找到工作,他們的未來顯而易見,出身不同,地位不同,經濟基礎不同,未來幾乎是透明的。她不可能同他走完一生一世。愛情就像這手中的美酒。別人喝下去是醇香的,吳荻喝下去卻是苦澀的。
吳荻不再找冰琪。冰琪來找他,在他樓梯下的出租屋里,隔著門,她敲門,但他不做聲。她靜靜地站在門外。他甚至能聽到她的呼吸聲。有幾次他就要打開門,她卻已經轉身離開了。
吳荻在心里告誡自己。人生是應該理智一些的,這樣幸福才有預期。
漸漸地,冰琪從吳荻的視線里消失了。可是,吳荻總是想春日的江漢路邊。兩個擺地攤的青年男女,拿著一塊金黃色的烤白薯,這畫面刺得他眼疼。有時候整夜睡不著覺。
于是,吳荻拼命地學習,夜晚跑到江灘去向游人兜售東西。但是一有閑暇。冰琪的影子就跳出來。
周末,吳荻心煩意亂,什么也不想干了,去找一個鐵哥們。哥們在酒吧做調酒師,為吳荻調杯酒,讓他慢慢品嘗。
吳荻盯著酒杯。那杯酒很好看,紅、黃、綠層次分明。吳荻有些發呆,那畫面又在他腦海里閃現:里面有冰琪清涼的微笑,她的花裙子。她的紅帽子,她的唇邊沾著的白薯皮兒。
哥們小聲驚呼:“你小子怎么了?看你的酒成了什么樣子!”吳荻定睛一看:杯子里的酒已經渾成一片了,原來是他拿著一根吸管,不停地攪拌杯中酒,下意識的動作讓酒變成混沌一片。
哥們告訴他,這是一杯杜松子酒。也叫“深水炸彈”,上面是酸酸甜甜的果酒,開胃口的,下面才是純香濃烈的酒。
吳荻突然想到什么,掉頭跑回校園。逢人就問冰琪。有人告訴他,冰琪退學走了。吳荻趕到泰寧街。冰琪的母親接待了他。“吳荻,是來找冰琪吧?她已經走了,幾天前去澳洲讀書去了。”
冰媽媽說:“還記得么?你上大一那年的一天晚上,一個女孩被流氓欺負,是你打走流氓救了她,那個女孩就是冰琪。那時她還是一個上高二的學生,從那時起就喜歡上你。高中畢業。我們本來聯系好讓她去澳洲上學。她在江漢路上發現了擺小攤的你。就跟蹤了解了你的一切,又決定到你的大學讀書。她和同學們玩的打賭游戲是冰琪提議的。其實那只不過是一個女孩玩的愛情小花招罷了……”
吳荻走在大街上。徹底明白了,愛情就像那杯美酒,開始就是酸酸甜甜充滿變數。如果慢慢地品嘗,下面就是醇香的美酒。可是自己總是忘不掉心中的陰影,就像那個吸管被自己做成攪拌棒,有意無意地總是攪一下、碰一下。結果慢慢地把自己的愛情攪散,就像那杯混沌的美酒。
愛情是看不穿的,正如吳荻所想。他怎么就認定那個陪他站在街上兜售小東西、吃烤白薯的女孩不會陪他一生一世呢?那一杯混沌不清的美酒正是自己所謂理智之下面目不清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