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內蒙古大興安嶺深處生活著這樣一個神秘的部落。他們只有236個人,最小的民族成員剛剛出生半年;他們解放前還處于原始社會末期,解放后跨越幾個社會形態,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社會;他們生活在大山深處,遠離塵世,以狩獵、養鹿為生, 5年前才放下獵槍走下山;他們固守著古老的放牧馴鹿方式,這些馴鹿也是中國唯一的馴鹿種群。
這就是被人們稱為“中國最后狩獵部落”的奧魯古雅鄂溫克人。居住在內蒙古自治區根河市奧魯古雅鄂溫克民族鄉的這部分鄂溫克人是我國鄂溫克族中從事狩獵生活的一支。“奧魯古雅”在鄂溫克語中意為“楊樹林茂盛的地方”,這里的鄂溫克人300年前從俄羅斯列拿河流域遷徙到大興安嶺。其他地區的鄂溫克人很早就與其他民族混居從事農牧業,經歷了民族發展的各個歷史階段。而奧魯古雅鄂溫克人一直沒有走出山林,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2003年國家投入1200萬元在山下為奧魯古雅鄂溫克獵民建立移民新村,提供免費居所,將他們“請”下了山。幾年間,獵民們陸陸續續搬下山,但仍有一些人在大山和新居之間穿梭,在原始生活和現代文明之間徘徊。
住進小別墅的鄂溫克獵民
汽車穿行在重重的深山老林里,突然一排排獨門獨院褐色屋頂的房子映入眼簾,遠處望去儼然是一座座“小別墅”。很多人家庭院里種滿花果蔬菜,遮陽傘下面的藤椅上有人在閉目養神。整潔的街道上,矗立著一座造型優雅的博物館,邊上還有一座敬老院、一所學校和一個個出售鹿茸產品的商店。
為了改善奧魯古雅鄂溫克人落后、貧困的生存狀況,2003年8月,國家依據自愿的原則,幫助他們進行移民。移民新村位于內蒙古根河市城郊,政府投資1200萬元為62戶、231名獵民統一修建了31棟磚瓦結構的住房。每戶居住面積50平方米,由政府免費提供家具、有線電視、抽水馬桶、自來水、電話和集中供暖的暖氣。
33歲的索榮花是奧魯古雅鄂溫克獵民,她一歲半的兒子伊諾爾多·索是這個部落第235位成員。記者見到懷抱兒子的索榮花是在她家的臨時住所——一所紅屋頂的“小別墅”。因為當地政府要投入30萬元對獵民的住所進行免費改造,給房子加蓋二層,所以索榮花的房子正在施工。
“房子修完后,真的就變成一個二層小別墅了。”索榮花說。她是下山的獵民中第一個開辦鹿茸品銷售商店的人。如今移民村中已有10多家開在獵民家“小別墅”里的鹿茸品商店了。
在與記者聊天的過程中,索榮花的丈夫張萬林不時地上網聊天。“去年來這兒旅游,從我們家買走鹿茸的一個吉林人在網上向我訂貨呢,我用相機拍了產品,給他發過去。”他說。36歲的張萬林是漢族,因為奧魯古雅鄂溫克族人口太少,所以年輕人都找其他民族的人結婚,他們稱之為“團結戶”。
由于馴鹿主要以深山苔蘚類植物為食,為尊重獵民們放養馴鹿的傳統生活方式,政府在山下為他們建房的同時,還在山上選擇地衣豐厚的地點,建立了5個放養馴鹿的獵民點,供山下家里有馴鹿的獵民輪流上山放養,還出資為獵民購買馴鹿飼料。
29歲的伊列是如今奧魯古雅鄂溫克族中為數不多的愿意在山上放養馴鹿的年輕人。前不久,他與山上獵民點放養馴鹿的獵民們一起免費接種了“森林腦炎”疫苗和乙肝疫苗。由于長期從事放牧狩獵生產,惡劣的生存環境造成獵民中多種疾病蔓延。從2004年開始,當地政府每年都免費為山上獵民及低保人員接種乙肝疫苗。2006年又將190名鄂溫克族無業人員全部納入醫保,解決了獵民就醫難、看病難的問題。
堅持不愿下山的女酋長
奧魯古雅鄂溫克人的酋長叫瑪麗亞·索,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太。森林里的鄂溫克人從來沒有日歷,所以瑪麗亞·索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人們推算她的年齡已80多歲,這是以山下她的同輩人做參照得出的。
5年前,部落里的其他231人都自愿在下山定居的協議上按了手印,但瑪麗亞·索沒有。如今她仍在離移民新村300多公里的原始森林里和幾個追隨她的獵民一起住撮羅子(鄂溫克人居住的帳篷),放養馴鹿,過著原始的生活。
瑪麗亞·索有三百多頭馴鹿,按一頭5000元的市場價算,她有150萬元的家產,無疑是部落里最“有錢有勢”的人。山上的馴鹿平時半野生狀態放養,每隔三五天找回來喂鹽。由于瑪麗亞·索最清楚馴鹿的習性,馴鹿什么時候應該在什么地方她很了解,獵民們按照她的吩咐去尋找放養的馴鹿,一找一個準,所以山上的人都很敬重她。
部落里的獵民陸續下山以后,這位一意堅持原始生活的酋長成為“熱點人物”。每隔一段時間,她的撮羅子就迎來一群山外的人。他們中有全國各地媒體的記者、來進行研究的社會學者、還有一些買馴鹿的外地人。瑪麗亞·索對外面來的人都很冷漠,外面的世界對她沒有一點吸引力。瑪麗亞·索聽不懂那些人說的話,她是奧魯古雅鄂溫克人中最后一個不懂漢語的人。但她從小在山下生活的外孫女馬麗依娜卻不會講一句本民族的語言。
事實上,瑪麗亞·索不是部落里最年長的人,她還有個叫瑪麗亞·布的姐姐,已經一百多歲,幾年前被子女們送到山下的敬老院。在瑪麗亞·索眼里,被送下山的姐姐很悲慘,因為她被迫離開了故土。瑪麗亞·索不想知道敬老院是什么樣,因為她不會去。
瑪麗亞·索特別恨酒,因為這個東西奪走了她很多族人的性命,其中包括她的兩個孩子。她的大女兒柳芭是部落里的第一個大學生,從中央民族大學美術系畢業后到內蒙古人民出版社當美術編輯。柳芭不喜歡城市,她想念山里的親人和馴鹿,所以她開始和山上的大部分獵民一樣酗酒。1992年,厭倦城市生活的柳芭回到了山里,當起了獵民。2003年8月11日的下午,有人發現她淹死在不到膝蓋深的河里,岸邊有一堆沒洗完的衣服和一個裝白酒的礦泉水瓶。
瑪麗亞·索的一生都在山上度過——她的親人埋葬在山上、她的馴鹿放養在山上,所以她不愿下山,她排斥山下的生活。但很多人說,瑪麗亞·索去世了,就沒有人再固守在山上,她的獵民點就該解散了。
年輕獵民不想再進山

已經是上午時分了,山下的移民村里,在互聯網上暢游了一個通宵的伊蘇還在昏昏沉沉地睡著;而在距這里130多公里的森林深處,比他大4歲的哥哥伊列早已走出撮羅子,開始了一天的勞作--看護散養在森林里的20多頭馴鹿。
雖說兄弟倆從小一起上學到初中畢業,但如今24歲的伊蘇和哥哥伊列的共同語言卻越來越少了。伊蘇說:“伊列說的事,我不愛聽。凈是森林里的那些事,從爺爺那里我早就聽夠了。”而伊列說:“伊蘇說的那些事,我聽不懂,什么互聯網、周杰倫、成龍,跟我有什么關系?”
這種兄弟生分主要源于不同的生活之路。伊列長年在森林里從事著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古老生產方式--放養馴鹿,而伊蘇則留在山下的城里從事一份清潔工的工作。
如今,在奧魯古雅鄂溫克族100多名“80后”年輕人中,像伊蘇一樣留戀山下生活的人占多數,而像他哥哥一樣愿意回到大山去養馴鹿的人已不多。“山下的生活這么優越,為什么還要上山挨凍受窮呢?”伊蘇說。
移民新村現在成為了一個旅游景點,每年接待游客數千人。一些下山的獵民開辦了家庭旅游點,一些獵民通過向游客銷售馴鹿產品和民族工藝品而致富,還有一部分獵民在鄉政府所在地打工掙錢。
來自內蒙古自治區根河市的消息,自2003年8月生態搬遷五年來,奧魯古雅鄂溫克人均純收入由1792元增加到2956元,鄂溫克獵民的生活質量實現飛躍。
面對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新生活,53歲的獵民阿榮布亦喜亦憂。“看到許多年輕人生活得很現代,不用吃風吹日曬的苦,得了病又有醫生給治,讓人高興。但是如果沒有人上山養馴鹿,不會說鄂溫克語,不會用樺樹皮做生活用具,敖魯古雅鄂溫克人就不存在了。”
能否守住最后的山林家園
“提高獵民的生活水平就一定要以徹底改變他們的生產生活方式作為代價嗎?”、“離開了獨特的生產生活方式,這個民族的文化還能生存嗎?”、“能不能找到更好的辦法,讓他們在改善生存條件的同時保留民族的傳統文化?”……讓奧魯古雅鄂溫克人放下獵槍下山定居的舉措,一直爭議不斷。
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隨著大量移民的涌入和森林采伐量的激增,包括奧魯古雅鄂溫克人家園在內的大興安嶺生態環境日益惡化,可捕捉的獵物越來越少,獵民狩獵越來越困難。雖然下山前他們一直握有獵槍,但很長一段時間,只有馴鹿是他們活命的保障。如今,山下的生活對馴鹿的放養帶來挑戰,很多人已不再養馴鹿。
“保存一個民族的文化,最重要的是保存他們的文化形態,而文化形態是存在于日常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中的。如果這個沒有了,文化也就只能存在于文獻和博物館中了。”達斡爾族音樂人諾敏說。
相比于為最后狩獵部落命運擔憂的社會學家,身為奧魯古雅鄂溫克人的張麗則樂觀得多。這位大學畢業后回到部落從事旅游業的女子說:“我們這支民族人口實在太少了,即使不下山,人種也會退化消亡。享受現代文明的成果沒有什么不好,即使是讓我的族人引以自豪的放養馴鹿的技藝,只有在現代技術的幫助下才能越來越好。”
她告訴記者,奧魯古雅鄂溫克人的馴鹿是中國唯一的馴鹿種群,由于常年來馴鹿種群近親繁殖、喂養的飼料單一等原因,即便有了山上的專門為放養馴鹿而設的獵民點,但馴鹿養殖業發展也極為緩慢。為解決這個問題,國家邀請同樣有放養馴鹿傳統的芬蘭專家,對馴鹿的血清和血樣本進行研究,還從北歐引進優良品種,以提升和優化獵民馴鹿種群的品質。
“時代在進步,奧魯古雅鄂溫克人也應該隨之進步。一些傳統的東西可能最終會丟失,但我們會盡力留住民族的優秀文化。”張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