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回到鄉下老家,屁股還沒有坐熱,母親就悲傷地告訴我一件事:她辛苦半年積儲起來的六百元錢被偷了。為了這事,母親茶飯不思,差點病倒了。
聽了母親的述說,我很震驚。可惡的小偷,連七十六歲老太的錢也偷!那可是母親的血汗錢啊!為得到這幾個錢,近半年來母親起早貪黑,在地里種點小菜,自己舍不得吃,拿到鎮上賣了,幾毛幾元地積攢起來。這其中的勞苦,城里人是很難想象得出的。我的耳邊時常響起母親的一句話:“你們城里人都說如今錢很小,不值錢,可在我們鄉下錢還是很大,不是皇帝也是宰相;特別對我們老人來說,花一元錢也得想想啊。”我曾經對我的兒子說,你買一包零食的錢,給奶奶可以用上好幾天。可兒子又怎會相信呢?
在為母親失竊之事氣憤之時,我想到了一個問題:母親為什么不把錢存到村里的信用社,而藏在家里呢?
未曾想,母親的回答更讓我吃驚。
母親說,到信用社存錢太不方便了。存活期吧,幾元幾元存放,人家不喜歡,干脆不允許。存定期吧,一般要有個四五百,人家才給辦。哪像你們城里那么方便,有那么多銀行可以隨到隨辦;村里只有一家信用社啊。我一下想到了城里的銀行,想到了銀行的貴賓卡、貴賓室,想到了假如一個農村老太,懷里揣著臟兮兮、皺巴巴的幾元錢,來到城里富麗堂皇的銀行儲蓄,會受到如何的待遇。母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銀行的欺貧愛富,原本是城鄉一個樣啊!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常有農民,特別是老頭老太喜歡把錢藏到家中的豬圈、老鼠洞里,而不想把錢存進銀行的道理。人都有面子啊,為幾元錢,讓銀行的員工說上幾句不冷不熱的話,遭幾番不黑不白的眼,犯不著啊。
母親存錢的地方,是樓上的一個小柜子。這柜子是母親的嫁妝,陪伴了母親幾十年。柜子里塞滿了被子和衣服,母親把錢用一塊手帕包了,裹在被子里面。為了安全起見,母親還上了兩把鎖,柜子上了一把,通往樓上的小門也上了鎖。可就是這樣,母親的心里還是不塌實,過個幾天就要上樓去看看。
母親其實也想早點把錢存了,可是偏偏不巧,那幾天山上的楊梅熟了,母親得每天起早上山摘楊梅,然后挑到鎮上賣。一來沒有空去信用社,二來想著干脆把賣楊梅得的錢一起存了。事情就這樣拖了下來。
賣楊梅的這幾天,母親很累,但很快樂,因為每天有二三十元的收入。等賣完了楊梅,母親的枕頭底下已經有了三百元,加上樓上柜子里的六百元,母親終于有了九百元,母親終于可以很自豪地去信用社存錢了。一個孤身老太靠自己的辛勤勞動,賺了在她看來這么多的錢是多么不易啊!可是,那一天,翻遍了柜子,六百元不見了。
無獨有偶,母親又告訴我,同村叫菊仙的八十歲老婆婆,也剛在前幾天被偷了九百五十元。這些錢一直放在家中的櫥柜里,她想湊足一千元,再存到信用社。可錢被偷了!老婆婆大病一場不說,還被村里的好事者編了一個歇后語:“存了五十元,掉了九百五——傻瓜一個。”
悲哀啊,悲哀。不知小偷聽了這笑話作何感想,更不知信用社的員工有何高見。我把兩件事合在了一起,我甚至不知道是誰偷走了我母親的錢,又是誰偷走了和我母親一樣遭遇的農村老人們的錢。我真想對他們說:同情同情這些老人家吧!總有一天,我們也會變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