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小暖將那段無疾而終的故事塵封起來,那是青春里的一處暗傷,輕易不可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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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歲,渾渾噩噩的腳對腳會面
瘦猴其實不叫瘦猴,他叫王石。胖豬亦不叫胖豬,相反,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米小暖。至于他們?yōu)槭裁从心敲歹磕_的綽號,那還真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多年后,米小暖才后知后覺,自己與瘦猴的第一次會面,不是14歲,而應(yīng)追溯到6歲。關(guān)于那時的記憶,已經(jīng)很混亂,但她隱約記得,那年春節(jié)自己被父母帶回老家,與一大幫親戚團(tuán)聚,吃罷晚飯后,自己就迷迷糊糊地被嬸嬸安排睡到了西廂的那張大床上。那時她不得不佩服嬸嬸的精打細(xì)算,把一張床分成3個被筒、6個窩,每個被安置進(jìn)去的人都再沒有丁點動彈的余地。夜里被一泡尿憋醒的米小暖,痛苦地睜開雙眼,想起身,卻覺得自己的腳被另一雙腳有力地頂住了,好容易掙扎著坐起,卻驚覺另一頭竟睡著一個陌生的男孩,迷糊中,望著他臉龐的輪廓,她不知怎么的,就聯(lián)想到猴子這個滑稽的意象。她方便完再吃力地爬上床時,不小心驚醒了對面的猴子,那小毛孩竟出言不遜,說:“姑姑,這丫頭怎么這么胖啊,像頭小豬呢!”米小暖當(dāng)時就氣哭了,6歲女孩子的自尊那樣輕易地就被打破了,像玻璃。
第二天,那個男孩被父母帶走了,說是去姥姥家拜年。從嬸嬸口中,米小暖知道,那只猴子叫王石,是堂哥舅舅家的兒子。
米小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再也沒忘記這只小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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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歲,瘦猴與胖豬的雨中情懷
14歲那年夏天,米小暖的父母在南方的一個小鎮(zhèn)找到了工作,結(jié)束了長達(dá)5年的下崗生活。暑假悄然而至,爸爸在電話里讓米小暖趕快收拾一下,第二天就獨身坐車到工廠。急性子的米小暖哪里還等得到明天,擱下電話,草草收拾一下,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上了汽車。
目的地就在前方時,米小暖見不遠(yuǎn)處有人頭攢動,爸爸媽媽那早已熟稔的臉龐自是不用說,可還有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呢!記憶就這么悄悄地掀開一角,她想起了6歲那年的春節(jié)……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興奮的呼喊:“嗨,胖豬,你好!歡迎你來!”
米小暖真是又氣又笑。氣的是,這只瘦猴竟當(dāng)眾叫自己胖豬,她美少女的顏面何在?笑的是,這只瘦候也和自己一樣好記憶力,都隔了這么多年了,依然記得自己,真是心有靈犀啊!想到這兒,米小暖一大度,就不記前嫌了,很大方地走上前去,用力握住瘦猴的手說:“嗨,瘦猴,從今天起,這個暑假就屬于我們了,祝我們快樂!”
瘦猴倒也應(yīng)景,拍拍她的肩膀,算是結(jié)束了玩笑。就此兩人的關(guān)系算是邁出了歷史性的一步。
王石的父親是這個化工廠的廠長,而米小暖的父親是操作師傅,母親是炊事員,兩家本就是親戚,再加上眾人皆知米小暖是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乖乖女,所以她的這趟“探親”自然是順風(fēng)順?biāo)摹槊仔∨语L(fēng)的席間,王石的父親一次次撫摸著她的童花頭,很是喜歡,甚至還半開玩笑地說:“小暖,長大以后做我們家王石的媳婦吧!”米小暖一下子紅了臉,將頭低低地埋下去,但這句話卻深深地印進(jìn)了她情竇初開的心里。
那時,米小暖是一個典型的患了青春憂郁癥的女孩子,整天傷春悲秋。一次,她正在蘆葦蕩邊暗自感傷,王石出現(xiàn)了。本來王石攥著一只蒼蠅拍躡手躡腳地走近,是想給米小暖一記暴栗的,誰知這個一向都快樂得沒心沒肺的女孩竟也如此多愁善感,他一下傻了眼,愣是不知怎么勸她才好,只好木頭一般立在一旁,也不做聲,只陪著她沉默。
之后,米小暖漸漸覺出這個男孩子的好,比如他會冒著炎炎的烈日去并不近的雜貨店給自己買流著淚的冰淇淋,比如他會在她發(fā)呆的時候突然閃出來,手里舉著一朵潔白的梔子或是一只漂亮的蝴蝶。這點點滴滴的好,米小暖都記著。
終于,米小暖決定向王石敞開心扉。14歲少女心中的“苦大愁深”,不過就是一些關(guān)于青春期的迷惘罷了。王石聽罷,只覺得這個女孩子心思細(xì)膩,對人真誠,外表堅強卻內(nèi)心脆弱,便編了個故事,說自己也喜歡一個女孩,寫了許多封情書,卻沒有一點回音。他勸米小暖看開一點,說:“我們都還是孩子,愛情對我們來說太過沉重,是無法承受之重。不如多多擁有友情,那樣,我們就會活得像蝴蝶一樣,輕盈、無憂啦!”米小暖破涕為笑,定定地向?qū)γ嫱ィ吹降氖且粚Я痢⒄嬲\的眸子。突然,她猛地一拍王石的肩,沒事人一般詭異地大叫一聲:“瘦猴!”王石便趁機刮了下她粉嘟嘟的鼻子,陰陽怪氣地大叫:“胖豬!”弄得米小暖一陣大笑,這事才算完。
自此,那個南方小鎮(zhèn)碧綠的田野間就多了兩個活蹦亂跳的身影。米小暖真不知道,原來自己身體里竟也有那么多不安分的因子,她可以瘋脫了形地去果園里偷瓜,在小河里摸魚蝦,面不改色地掏鳥窩,找隱蔽處烤番薯和玉米棒子。還是王石說得對:“在上帝面前脫去世俗的外衣,我們都是一樣生龍活虎的野孩子。”于是,每每想起早已遙遠(yuǎn)的王石,米小暖的眼角都有一點濕,心里也有一股暖。
那段無憂的日子,米小暖記憶最深的是那次大雨里與王石的忘情奔跑,他們真真正正做了一次大自然的孩子。一般地,白天他們會花上半小時徒步到王石父母所住的賓館里看電視。那天,接近午飯時分,兩人的肚子都在乒乒打鼓。但一看外面,卻是烏云密布、狂風(fēng)大作。王石的媽媽打來電話,讓兩人先忍著餓,雨停了再回去吃飯。王石正猶豫著要不要等雨過去,米小暖卻破天荒地拍了板,說:“嗨,在大雨中奔跑的滋味一定很爽!要不咱們試試?”王石激動地與她一擊掌,說:“正中王某下懷!”于是,兩個人一撒丫子跑到了外面。朦朧的雨霧里,兩個人恣意地狂奔,一路歡歌笑語。
盡管那次受到了大人們的責(zé)備,但那些只屬于孩子的歡樂,那些深深印在青澀年華里的懵懂情懷,也許是大人們永遠(yuǎn)都不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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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亂,自此咫尺天涯
隨著那個夏天的結(jié)束,父母再一次失業(yè),這是令米小暖很費解的事情。從媽媽口中得知,因為父親與王石的父親因事發(fā)生了激烈的口角沖突,父母無顏繼續(xù)待在工廠,便雙雙辭職,兩家也因此結(jié)下了一段怨,自此很少來往。
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米小暖就蜷在被子里嚶嚶地哭了起來。媽媽叮囑過她了,以后就算看到王石,也不能和他打招呼,更不用提有說有笑了。一句話,不許再和他有任何往來!一想到這些,米小暖哭得就更傷心了。
雖然積聚了一肚子怨氣,米小暖總歸還是個聽話的孩子,見了王石,真的仿佛見了陌生人,連她都佩服自己演戲的功夫。但她心里卻是疼的。臨走前的那個下午,依舊是夏雨霪霪,許久許久的沉默之后,米小暖終于開了口:“你會記得我這個陪伴了你一個暑假的玩伴嗎?永遠(yuǎn)嗎?”王石狠狠地點了點頭。側(cè)身的瞬間,米小暖看到王石的眼角有瑩瑩的淚光在閃。
但終究,屬于兩個孩子的快樂時光是一去不復(fù)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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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在另一個夏天
時光嘩嘩地流過去好多年,米家有女初長成,米小暖已經(jīng)18歲了,還真應(yīng)了“女大十八變”這一說,胖豬似乎一夜之間就變成了窈窕溫婉的少女。幾年里,米小暖漸漸習(xí)慣了不去想關(guān)于瘦猴與胖豬的童話,準(zhǔn)確地說,是她親自將那段無疾而終的故事塵封起來的,那是青春里的一處暗傷,輕易不可觸碰。
誰知竟還會與他相遇。是在小暖堂哥的20歲生日會上。那天,米小暖盤起及肩的長發(fā),修長的身材在絲質(zhì)連衣裙的襯托下愈發(fā)動人。當(dāng)時,米小暖正專心地吃著一塊奶油蛋糕,不遠(yuǎn)處的王石一直都覺得這個女孩似曾相識,卻不敢確定這是不是當(dāng)年的胖豬,只有一點,她臉上的那份真誠一點沒變。
舉起一杯冒著泡的可樂,王石徑直向米小暖走去。當(dāng)他張口叫出米小暖的名字時,米小暖在驚訝中差點將手中的叉子掉到地上。米小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前高大的帥小伙,一眼就認(rèn)出了瘦猴,盡管他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那個小毛孩了。她似乎沉思了一下,然后就突然豪爽地一抱拳,很江湖地說:“兄弟,多年不見,當(dāng)刮目相看啊!”王石接茬:“那是當(dāng)然!瘦猴與胖豬的童話永遠(yuǎn)都不會過時!胖豬妹妹,請受瘦猴哥哥一拜!”說罷,兩人哈哈大笑。
是的,也許瘦猴與胖豬的童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