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深處就是海底

中國桃：國內(nèi)第一位野外生存女性教練，曾做過國際導(dǎo)游、德國木材公司中國首席代表，出版過《情人地圖》《野人部落》《狐香》等作品，她在世界各地穿梭往來，酒吧、賭場、遺址，到處都有她的身影。現(xiàn)定居埃及。

到沙漠里去看珊瑚與魚群，似乎是堂吉珂德式的旅行，一意孤行，不知好歹。但還是不停地有人告訴我，那里的魚很特別，那里的珊瑚如花綻放，去吧去吧，就在埃及與敘利亞邊境的黑白沙漠里。

于是我的理智全盤癱瘓，不再堅持珊瑚和魚是海底的寶貝，開著越野車在通向敘利亞邊境的公路上狂奔，從開羅開出半小時以后手機就沒了信號，公路一片死靜，八個多小時里只有單調(diào)得連仙人掌都不長的沙漠景象，50多度的高溫讓車內(nèi)的空調(diào)形同虛設(shè)，而一路沒有加油站也沒有貝都因民族人的村莊，一旦我的車胎爆廢，那我只能活活被烤成人肉干，沒有任何及時被救援的可能。

但勇者永遠(yuǎn)無敵，我在黃昏時分順利通過了無人區(qū)，把路邊的貝都因人向?qū)Ы由宪嚕瑳_著夕陽的方向猛沖進沙漠深處去。漸漸沙漠就不再是黃沙與仙人掌組成的常規(guī)模樣，而是在無法發(fā)覺的一瞬間變成了海的表象，白色的白堊紀(jì)巖層，覆蓋著一切，甚至能分辨出海沫的小圓點，神秘久遠(yuǎn)的地質(zhì)變遷讓時空交疊擴展，我們忽然分不清是在沙漠中看大海日落，還是在大海中看沙漠日落。然后我和我的向?qū)Ь驮跁r間與空間帶來的挫敗感中停下了車，那一刻十分清晰地意識到我們只是宇宙中孤獨而渺小的兩只靈長類，在夕陽完全消失之前，我們用帶來的木頭在這片億萬年前的沙漠巖層上升了火，支起帳篷，沉默地烤玉米與牛肉，我的腦海里隨機蹦出的盡是三葉蟲和始祖鳥這類在平時生活中顯得可笑的名詞，可是在這里仿佛這些概念才是最自然的。

天黑下來，黑得很純粹，沙漠里的狐貍聞著香氣竄到我們周圍，比貓稍微體積大一些，只是遠(yuǎn)遠(yuǎn)站著，眼睛亮晶晶的，不后退也不上前，伺機等待著。我們吃完了東西把殘骸扔給狐貍們，然后用最小號的咖啡盅煮著土耳其咖啡，向?qū)щS身還帶著手鼓，自顧自地打起鼓點唱起民謠來。

我緩過神來，開始想起我堂吉珂德的最初夢想。珊瑚呢？魚群呢？向?qū)г幃惖匦α诵Γf，等月亮出來，等星星升起，然后你就看見啦。

我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片沙漠的星空美麗得太過分，星空看上去像是通過天文望遠(yuǎn)鏡看到的景象，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摘下來一樣，月亮一會兒升到當(dāng)空，星星又大又亮，我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子上看星空，幾乎又一次被打了岔，把我來到這里的目的給忘了。于是轉(zhuǎn)移視線，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四周的白色巖層上，星星點點地閃著光，向?qū)д驹诤苓h(yuǎn)的地方招呼我過去，我起身走過去，尋著他的視線，我發(fā)現(xiàn)四周都是珊瑚和魚的化石，在月光與星光的照耀下發(fā)出帶著微妙色素的光線，隨便撿起幾塊，都是遠(yuǎn)古時期海底的生態(tài)，珊瑚的碎塊像是花蕊的層次，魚的化石可以看得清魚鰭的紋理，也有圓鼓鼓的眼睛，瞪著我這個不速之客。

把珊瑚與魚的化石捧在手心里回到篝火邊上去，拋棄了帳篷和睡袋，對這片遠(yuǎn)古的海底與現(xiàn)今的沙漠心中已無芥蒂，就鋪了毯子在巖層上，幕天席地地睡下，左邊放著珊瑚化石，右邊放著魚眼睛，一夜幾次被小狐貍舔了滿臉口水，做的夢是幾億年前，我是不會憂傷的單細(xì)胞生物。

多好。

（責(zé)編:琦凌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