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殼風鈴

我不是興趣廣泛的人。比如體育比賽，我就沒興趣。我也不是特別敏感的人。比如政治事件，我就不敏感。地球越來越不平靜了，我卻越來越平靜，近乎麻木了。很多事情我都漫不經心，僅限于知道而已。5月12日之前的天氣固然有點反常，可反常的天氣又有什么好敏感的呢？見多不怪了。地球突如其來地顫動一下時，我正過著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在當地沒有任何的感覺，也不知道一個叫汶川的地方，已經有許多鮮活的生命在頃刻之間永遠地告別了平淡的生活。兩個小時后，我在網上看到了特大地震的消息。這下我可震驚了。

晚上，我在看新聞，突然看到總理的身影出現在汶川，內心分明產生了強烈的震撼，心被廢墟下的手緊緊地攫取了。我不是央視的擁躉者，從沒有如此執著地追隨著央視。后來的幾天，我一直守著電視。熒屏上，雄雞的版圖上，一枚金燦燦的鉆石鑲在汶川的位置，一道道金色的光環向外擴散。音樂從容而又緊迫。我的心隨著光環時起時落。女兒思穎在隔壁做作業，我喊她一起看。思穎13歲，讀初一了。思穎跑了過來。畫面上瘡痍滿目，血肉模糊，斷垣殘壁，飛沙走石。山體滑坡了，道路斷裂了，房屋倒塌了，通訊不通了。畫面在切換。一雙無力的小手在搖擺，一對渴望的眼睛在等待，一群失措的人們在尋找，一座美麗的城市在哭泣。思穎在默默地流淚。我背過臉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跑進書房打開電腦，上了QQ。重慶的楊柳、陳泓宇、鄧姝，你們可否安康？上海的薛靜，你在成都的父母平安無事吧……一一問候了，有的頭像晃了晃，心有余悸地報了平安，有的頭像灰著臉。我沒有關電腦，一直在等。頭像終于動了。放心，平安無事，謝謝你。

早上6點，我的心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驚跳起來。我二哥的孫子嘉佑正在四川綿竹。嘉佑才十個月，他的父母都在上海打工。嘉佑出生幾個月后被他外婆帶去了綿竹。除了綿竹大曲，我沒有留意過綿竹。打開電視，在離鉆石不遠的地方，金色光環籠罩著綿竹。綿竹是重災區！我急忙給二哥打電話。二哥的家在丹頂鶴的故鄉鹽城。我們沒有丹頂鶴的翅膀，平時少有走動，都是電話聯系。二哥說，昨天往綿竹打了好多次電話，直到晚上七點多，才接通。親家的房塌了，人沒事。二哥說，地震時嘉佑的外公在成都，嘉佑的外婆剛好出來喂鴨子，感覺腳下晃了一下。外婆四十來歲，除了身體靈活，腦子更靈活，馬上意識到地震了，鴨子自然顧不上了，返身沖進屋，抱出了嘉佑。剛出了屋，身后的房屋像一條抽了骨脊的巨龍，軟軟地癱了下來。好險啊！我說，真是位了不起的外婆，千萬要好好感激人家。

電視上，畫面在繼續切換，我看到了無數個了不起的外婆。一位母親用柔弱身軀扛住樓板，保護了身下的孩子；一位女警得知兩歲女兒遇難了，仍奮戰在救災的現場；一位女性用乳汁喂養了災區需要哺乳的嬰兒；一位被救的幸存婦女轉身又投入了救援隊伍……

二哥說，想將親家和嘉佑接過來，她家在綿遠鎮，綿遠河就在邊上。我看到了電視上的綿遠河，堰塞湖像一把魔劍懸在綿遠鎮的頭上。我說，現在是特殊時期，如果政府容許，盡快接過來。我在網上查了成都德陽綿陽到達上海南京鹽城的交通路線。寶成鐵路受阻了，德陽到鹽城的火車中斷了。我又和在上海打工的嘉佑父母蕾旭和凱莉通了電話。他們說已經決定了，外婆和嘉佑坐飛機來。第三天，蕾旭來電話告訴我，外婆帶著嘉佑來上海了，是他和凱莉去了浦東機場接機的。災后重逢是怎樣的場面，蕾旭沒有說。我可以想象出來，除了慶幸，更多的是淚水。蕾旭說，嘉佑調皮著呢。我說，無知者無畏，祈愿地震沒給這顆幼小的心靈留下創傷。

幾天來，所有的媒體聚集汶川，畫面在不停地切換。災區的廢墟上，焦慮的總書記和總理的身影出現了；象征希望的紅色消防服出現了；象征生命綠色的迷彩服出現了……不同語言的志愿者向同一個地方涌動；數以億計的不同幣種匯入同一個賬號；不同膚色的淚水匯成了同一條江河……我被感動著，淚水中究竟包含了多少內容，我說不清楚。天災無情人有情，中華魂牽動了全球，一場抗震救災的熱潮席卷世界。思穎捐了三次款。我在捐款之后，又捐了特殊黨費。思穎看了我在社區搞專場募捐晚會后，要借用社區的募捐箱，到街上去募集捐款。我被女兒的善意和義舉感動了，我支持她的想法，但我告訴思穎，個人是不可以募捐的。思穎難過了，說她的同學們昨天去隴海步行街搞了募捐，市民捐款積極著呢。同學們募集了上千元悉數交給了學校。我相信童心是純真的，但還是說服了女兒。

5月19日下午14時28分，警報長鳴，舉國哀悼。我正走在連云港的街頭。這一刻，連云港最繁華的海連中路上，所有的行人自覺停下，默默致哀。所有的汽車自覺停下，按響了笛音。和我一樣騎電動車的人，同時按響了微弱的喇叭。空氣凝固了。河水凝固了。整個城市凝固了。淚在流，心在哭。

21日晚，思穎放學回來晚了一些。我正待質問，她托著一個精致的包裝盒問我，漂亮不？是一個彩色的貝殼風鈴。我打開了，高高地舉起來。好漂亮的貝殼風鈴！貝殼風鈴共分為五層，最上層的是一個大大的有著棕褐色條紋的特大海螺，海螺上懸著十二根細細的尼龍線，每根線上串著不同形狀的貝殼。細線的下端是中號的海螺。每一層的海螺和貝殼都涂上了不同的色彩，看上去有了動感，像欲飛的海鷗，探頭的小鳥，白色的海浪，游弋的魚兒。一陣微風偷襲，風鈴起舞，鈴鈴盈耳。掛哪兒呢？我說，就掛在我寶貝女兒的房間吧。思穎說，不！我說為什么？思穎說，這是防震風鈴，地震了，它會響。我佩服女兒的心細，連云港也不止一次地傳聞要鬧地震。我說那就掛在我的房間吧，你睡覺太沉實，風鈴叫不醒你。不！思穎說，我要把它掛到汶川去。我一愣，小小女兒竟揣有那么遠的心思！聽說汶川那里余震不斷，我要把風鈴捐給災區的小朋友們，掛在他們的窗前。地震時，風鈴響了，他們就可以及時逃生了。我抹了抹自己滾燙的臉，點點頭說，思穎，好樣的。思穎搖響了風鈴，說，我最大的心愿，是我的貝殼風鈴能給災區的小朋友帶去平安和祝福。

多么漂亮的風鈴！五層，十二根細線。隱喻的是永久的紀念，寄托的是永恒的愛心。五彩繽紛的貝殼閃耀著美麗的光澤，仿若一個多彩的世界，在風中吟唱著生命的歌謠。

第二天，思穎將貝殼風鈴捐給了學校。貝殼風鈴載著少年的小小心愿，載著一顆無瑕的愛心，載著遙遠的祝福，一路鈴鈴，去了遠方。

作者簡介：尹燕，本科畢業，連云港市賈圩社區書記、主任，連云港電視臺及《蒼梧晚報》通訊員。在《新華日報》、《江蘇經濟報》、《揚子晚報》、《江門文藝》、《連云港日報》等報刊上發表文章若干。

責 編：謝荔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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