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枷聲聲

母親托人捎來一小袋剛打下的黃豆。送走客人，我給老家打電話，電話那頭，母親笑呵呵地說：“小清啊，別小瞧這些黃豆，這可是你爸打了半天的連枷才打出來的呢！”

電話掛了，但我耳邊卻仿佛響起了悅耳的連枷聲，在遙遠的鄉場上，經久不絕。似乎已是很久以前的畫面了，當稻谷收割后，在稻田攤曬些時，就用彎彎的兩頭裹著鐵尖的沖擔挑到禾場上，均勻地鋪好，就輪到連枷上場了。打稻的人掄起連枷的木質長把，向后一甩，再猛地一抖手腕，連枷頂端的竹笆便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重重地落在稻穗上，動作協調，宛若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小時候看父親打連枷，一下一下地在稻穗堆上移動著，那距離就像尺子拉過一樣標準。間隔些時，父親會吆喝上一嗓子，乏了，就坐在禾場邊抽上一根煙，然后朝手心吐上一口唾沫，使勁地搓一下手掌，又一次掄起了連枷，那“啪”“啪”的聲音便有節奏、有力度地響了起來。

打連枷講究技巧，手要攥緊，如果在揚起或落下的過程中手松了，就會滑動，手掌和手指上會很快磨出水泡，所以說打連枷，有的膀闊腰圓的漢子還比不上瘦瘦的婆娘。如果光憑蠻力，掌握不了力度火候，往往打不了多久，就會氣喘吁吁，打出的行距也不一致，結果很多地方都要重新再打一遍。有經驗的人打連枷就不同了，隨著他們腰身的扭動，連枷高高揚起，這時候是不用使出全力的，關鍵在于那頂端的竹笆在轉動中落下的時候，發力于這個瞬間，才能將稻谷從稻穗上打落下來。有時，我學著掄起連枷，那上面的竹笆卻總是不聽使喚，稍不留神，就會碰到自己的頭。

收割季節，寬敞平整的禾場是最繁忙的地方，村民們排著隊等候打稻。有的白天排不上，就在夜里打，一時間，禾場上燈火通明，連枷聲聲。這不禁讓人想起南宋詩人范成大在《四時田園雜興》中描述的那種生動火熱的打稻場面：新筑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

等我稍大一些時，打稻的活兒改成了牛拉石磙。再后來，有了脫粒機，那聲聲連枷，只能在鄉親們打黃豆、綠豆和芝麻時，才偶爾聽到。有時候回鄉下，看到經歷過風雨滄桑的連枷掛在壁上，上面封了灰塵，心里便會滋生出一些懷舊的感慨。

如今，連枷正在淡出鄉村的生活，正如遠在城市的我，也一天天淡出鄉村的視線，但那動聽的連枷聲，卻總是牽動著我難舍的鄉土情結，一輩子都無法分割。

（430010湖北武漢市漢口惠濟路29號1棟1樓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