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我19歲,幾個月前剛剛在競爭激烈的高考中被淘汰出局,自覺無顏面對“江東父老”,再加上年輕氣盛,我匆忙追隨南下的打工大軍來到東莞,開始了我的異鄉漂泊之路。
進入一間工廠沒多久,由于沒有及時辦理暫住證,一次在大街上閑逛時,我被一群穿迷彩服的治安隊員當作盲流抓上了一輛警車,隨后被關押在惠州博羅縣境內的一處收容所里。
由于不想讓家里人知道了為我擔心,我堅持不肯與家里人聯系,而且又沒有親友拿錢來贖身,半個月后,我在挨了一頓痛打后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獲得了自由。時令已是深秋,雖然身處南方,可是,當一陣陣涼風刮在我衣衫單薄的身上時,仍能感到絲絲寒意。我的整個身心都被無比的痛楚和悲涼籠罩著。站在陌生的異鄉街頭,身無分文的我顯得非常狼狽和憔悴:頭發凌亂,面色蠟黃,骯臟的衣服,再加上連續半個月沒有沖過一次涼,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刺鼻氣味。從過往行人投來的異樣的眼神中,我分明感覺到自己已成為一個流浪的乞丐。唉,雖然說乞丐的精神是麻木的,可他畢竟也是血肉之軀,也能時時刻刻感受到饑餓所帶來的痛苦啊!
事實上,饑餓帶給我的不只是痛苦,還伴隨著陣陣恐懼。我深深知道,若再不吃東西,我就會餓死。那一刻,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死在異鄉街頭,我要活下去!一股求生的欲望促使我徹底摒棄了羞恥之心,開始試著向過往行人乞討。結果令我大失所望,來來往往的行人看我的目光充滿了厭惡和鄙夷,甚至是懷疑。或許,在他們眼里,我不僅是一個乞丐,更是一個可惡的騙子!我有點絕望了,可是,我的腳步并沒有停止前進,雖然很疲憊,可我依然奮力抬腿向前緩緩挪動著。我渴望能夠在前進中尋覓到一線轉機,而且,我也堅信自己一定會遇到好心人。
前方不遠處是一個小士多店,我看到店前有一個水龍頭,便不顧一切地狂奔過去,隨即擰開水龍頭張開大嘴猛飲一通。良久,我原來干癟的肚子因為灌滿了水而脹成了圓形,直到再也裝不下多余的水時,我才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猛然間,我發現旁邊站著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她身上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校服,看樣子是一個中學生。她長得很漂亮,也很可愛:圓圓的臉蛋,白凈的皮膚,一雙眼睛又圓又大,尤其是那兩顆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晶瑩剔透,閃爍著純潔而善良的光芒,熠熠生輝。
我不知道她是何時站在我身邊的,也搞不懂她為什么會站在我身邊,我只是覺得,她是那樣的單純無邪,仿佛是降落人間的天使。
可能是見我已喝飽了水,她開口了:“大哥哥,你怎么了?你餓了嗎?”
我費力地向她點了點頭,笑了一下,笑容里滿是苦澀,卻忽的從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動。
果然,小女孩扭轉身飛快地跑向士多店,少頃,她又飛快地跑了出來。我發現,她跑的姿態是那樣的優美,宛若一只在翩翩起舞的蝴蝶。
她重新站到我面前的時候,手里已經多了一袋面包和一瓶橙汁。而在她身后,則緊跟著一個中年男人,我想,那應該是她的父親。
女孩把面包和橙汁遞到我手中的那一刻,我流淚了。我知道,我的生命有了轉機,我不會餓死了。
我跟著他們來到小士多店里。女孩的父親給我搬了一張椅子讓我坐下,關切地問:“你怎么會弄得如此落魄不堪?”
我強忍住淚水,把自己的經歷向他傾訴出來,并向他保證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請求他相信我。他靜靜地聽我講完后,點了點頭,說:“我相信你!”聽了他的話,我禁不住熱淚盈眶。
一直在旁邊站著的小女孩說:“爸爸,這位大哥哥好可憐啊,我們幫幫他吧!”她看了看她父親,又把目光轉向我,眼神里充滿了關切和焦慮。
中年男人點點頭,從柜臺后面的抽屜里拿出一些鈔票塞到我手里,面帶微笑說:“這是50元,送給你做路費,你乘車回去你原來打工的地方吧,如果不夠……”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不等他把話說完,兩行滾燙的淚水早已如潮水般從眼眶中涌出。我顫抖著身子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哽咽著說:“謝謝您,叔叔!謝謝您對我的幫助,謝謝您對我的信任!您救了我的命啊!我會永遠記住您的大恩大德……”
他擺了擺手,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藹地說:“小伙子,別這樣。出門在外,誰沒有個難處啊!我知道你此刻確實需要幫助,這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快回去吧,太晚了不好乘車。”
我又流著眼淚對小女孩說:“謝謝你,小妹妹!”小女孩對我眨了眨眼睛,開心地笑了:“不用謝,大哥哥。祝你好運!”
在小女孩和她父親的指引下,我順利地乘上了開往東莞的班車。透過車窗玻璃,我看見小女孩和她父親還在遠處的小店前朝我揮手,我望著他們漸漸模糊的身影,猛然間想起,我竟然沒能問清楚他們的姓名、地址,或者是他們店里的聯系電話。
如今,這件事已過去了整整七年時間。在這七年里,我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著善良的小女孩和她的父親,也曾數次想過去看望他們,以報當年的相助之恩,可是,每次都因為不知道確切地址而無法前往,也因此時常深感內疚和不安。50元并不算很多,可對于一個在異地他鄉的落難者來說,卻又顯得何等重要啊!在關鍵時刻,它給了我活命的機會,讓我親身體會到身處異鄉的溫暖,讓我不管在什么環境下都相信人間自有真情在,更讓我從此擁有一顆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