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林進宏新鞋廠的時候,是絕對沒有想到鞋廠會有這么累的。每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每天加班到深夜12點甚至凌晨2點,有時趕貨時還得加通宵班。第二天休息一個上午,下午又繼續上班。
劉春林今年2月份來到宏新鞋廠,是跟一個同鄉來的。他以前在電子廠做過,在家俬廠干過,但工資都不是很高,一個月下來,也就是幾百塊錢。做了一段時間,劉春林就不想做了,想跳槽。打工這幾年,他已經換了好幾家工廠,就去年一年,換了三家。
有同鄉在鞋廠做,去年春節回家,互相聊起彼此的工作情況。同鄉對他說鞋廠雖然辛苦,但一個月加班下來,還是有一千多塊錢一個月。這比起劉春林以前在電子廠和家俬廠,一個月拿幾百塊錢的工資比起來,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收入了。就這樣,今年開春的時候,劉春林在同鄉的介紹下來到了宏新鞋廠。
劉春林進宏新鞋廠的時候,那位同鄉就跟他說過,鞋廠的工作不同電子廠,也不同家俐廠,很辛苦。主要是加班時間很長,你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劉春林當即拍著胸脯說:“沒關系,只要能賺到錢,辛苦一點沒啥。”他在第一次走進鞋廠車間的時候,看到長長的流水線,他對鞋廠的生活充滿了期待,當然,他更期待那一千多元一個月的工資。
由于沒有技術,沒有文憑,以前又沒有在鞋廠車間做過的經驗。他被組長安排在成型車間后段拔楦頭。就是把已經定型的鞋子從楦頭里面拔出來。沒有拔楦機,一天二千多對鞋子的產量。劉春林全是用手拔出來的,拔得大汗淋漓的。第一天下來,劉春林的手臂就開始發麻發酸了。但他并沒有把這當回事,他腦海里想得最多的是,一個月那一千多塊錢的工資。他想,過段時間,習慣就好了。
宏新鞋廠屬臺資企業,實行的全是封閉式軍事化管理,早晨要做操,要集合;集合的時候,班長和組長要訓話,總結昨天的錯誤,同時也要向全班人員和全組人員報告今天的工作安排,以及要達到的產量任務。
組長叫王小貴,四川人,個頭不是很高,也不魁梧。劉春林來的時候,聽工友說,王小貴在宏新鞋廠做了四年了,在宏新鞋廠算是老資歷了。也正是資歷較老,王小貴有時連課長也沒怎么放在眼里,有些重要的事情直接就找生產部經理報告了。
王小貴個雖不高,但講話聲音卻很宏亮。中氣十足。這天早上開早會的時候,王小貴在會上說:“最近工廠接了一批30萬的大單,要求我們在這個月內全部做出來,成型四條線一起做,所以這個月會很忙,而且每天會加班很晚,有時甚至通宵。希望大家有這個心理準備。”
隨著轟隆隆的機器聲音響起,這一天的工作就開始了。
劉春林今天的工作還是在拔楦頭,每天拔楦頭。他的手變粗變厚,受力的地方起了幾個厚厚的肉繭。只是手臂長時間的勞作,時常感覺到錐心的痛。看著一雙雙不斷流下來的鞋子,他真想它們能流得慢點,也好讓自己歇會兒再拔,這樣手臂也不會那么痛。
晚上下班的時候,劉春林躺在床上,自言自語道:“怎么這么累?不行,明天我得向組長申請下。給我換個崗位,我的手臂實在太痛了。”
第二天,劉春林就把心中的想法給組長王小貴說了。他滿以為王小貴會同情他。給他另外安排一個工作崗位。誰知王小貴聽了之后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來了多久了?”劉春林回答說:“還不到一個月。”王小貴又問:“你想做什么?”劉春林對鞋廠的生活并不太熟,也不知道具體要做什么,只是覺得拔楦頭實在是太累,就說:“做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像拔楦頭這么累的就可以。”王小貴冷笑了一聲,說:“你知不知道,在鞋廠做事,哪一樣工作都是很辛苦的。”劉春林一下子竟無話可答,站在那里,看著王小貴。王小貴接著又說:“如果我今天把你換掉。換另外一個人去做,到明天另外一個人又來找我換崗位,那么我到底該叫誰去做呢?那么后段的楦頭不是沒人拔了嗎?辛苦是辛苦點,但這份工作的工資職別是B級,僅次于前幫手和貼底工。一個月下來,也有一千多塊錢。”
王小貴的話,講的不是沒有道理。劉春林知道,對于拔楦頭,他是沒有選擇的余地了。更重要的是,王小貴最后的那句話等于是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雖然手臂已經很痛,劉春林還是回到了后段繼續拔楦頭。
下午下班吃飯的時候,劉春林把這件事給同鄉說了。同鄉安慰他說:“在鞋廠就是這樣,做什么沒有選擇,如果有技術的話,還可以挑。而且工資級別也高。”劉春林就想,該去學點技術什么的。
可是,想培訓一個新手上崗,很多鞋廠管理人員是不愿意這么干的。因為一要花時間花精力去培養,二則還得承受風險,因為一個新手在操作過程中常常會制造出很多不合格品,影響產量和質量。尤其是趕貨的時候,這樣的風險更大,時間到了,出不了貨,老板第一個興師問罪的就是管理人員。所以,很多時候,對于技術工,比如前幫手和貼底工人,都是在外面招進來的熟手工。這樣省事,不用培訓,即可上崗。
這樣的道理,是在劉春林在宏新鞋廠做了三個月之后,逐漸總結出來的。
三個月的時間,已經讓他漸漸地適應了鞋廠的生活。適應了辛苦,適應了長時間的加班,雖然手臂經常會感到痛,但是也沒有辦法。“我一個沒有技術沒有文憑的人,又能去哪里找到一份既輕松又賺錢的工作呢?”劉春林想。
只是心中一直藏著一個想法,他要學點技術。貼底或是拉前幫,因為這兩項工種在鞋廠成型車間工資是最高的。
劉春林來宏新鞋廠三個月了。
又是一個加班的夜晚,好像有永遠加不完的班,永遠做不完的事。
今天要出貨,為了趕時間,組長王小貴命前段放鞋子的速度加快了。可是楦頭有限,轉不過來,車間里的氣氛似乎比往日更加緊張和繁忙了。王小貴不斷地在流水線間來回巡視。
劉春林比往日更忙更累了,前面放下來的鞋子密密麻麻的,劉春林加快了速度,努力地對付著流下來的一雙雙鞋子。那一雙雙鞋子仿佛長著眼睛。見劉春林拔得快。也流得更快,似乎在跟劉春林作對。
從晚上加班到現在,劉春林的額頭上一直是濕漉漉的,那是汗水。頭上的吊風扇似乎對劉春林來說,并不起作用。炎熱的天氣,加上不停地干活,劉春林的汗水一直沒有停過。
為了趕產量,為了能按時出貨,鞋子放得很快,密密麻麻的。就算劉春林再怎么拼命拔,終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鞋子在他這一關被堆積了。
王小貴走過來,對劉春林說:“楦頭拔快一點,前段都沒有楦頭放鞋了,全部堆在你這里。”劉春林說:“鞋子放得太快,一個人確實拔不過來。”王小貴似乎并不理會,說:“再拔快點,趕著出貨呢。”劉春林說:“這已經是最快的了。”王小貴不喜歡別人跟他頂嘴,一向是這樣,他要求的,只許手下員工照做就是了。聽了劉春林的話,就面帶慍色,皺著眉頭說:“以前怎么拔得過來。”劉春林針鋒相對地說:“以前的鞋子沒有放得這么快,不信,你來試試。”王小貴知道今天的鞋子確實是放得比以往快些了,但又不好明說,見劉春林的態度不好,就憤憤地說:“不要跟我找借口,事在人為。耽誤了出貨時間,記大過一次。”劉春林知道,一次大過就是200元錢,這相當于劉春林五六天的工資了。他也知道,王小貴是說到做到的,也許是心疼錢,劉春林沉默了。低著頭,沒有再頂嘴了。王小貴看了一會兒,也就走開了。見王小貴走開,劉春林在心底恨恨地罵:“什么東西。狗仗人勢,只會用罰款來威脅我們。”
時間已經是深夜11點半了,貨還沒有做完,流水線上的鞋子還在不停地流淌。車間里的機器卻驟然間安靜下來,劉春林知道。是到了吃宵夜的時間了,半個小時的吃宵夜時間過后。還得來車間,繼續趕貨。這是鞋廠趕貨時的規矩。
今天的宵夜是泡面。劉春林一向不喜歡吃泡面,他在飯堂的窗口里看了一下,見是泡面,就走開了。來到工廠里面的小賣部。買了兩根火腿腸和一個皮蛋,湊合著吃了。吃完就蹲在飯堂外面的石階上,一個人悶悶地抽著煙,飯堂里稀稀拉拉地傳來了陣陣嘈雜聲,歡笑聲。他在想,都這么累了,為何那些人還那么興奮?又想著還要去加班,想起王小貴那不近人情的呵斥,他心灰意冷。又想起以前在電子廠做的時候,雖然也加班,但很少加到這么晚的。而且加得這樣頻繁,接連幾個月這樣加,加得人心力交瘁。他終于明白。年初他同鄉介紹他來鞋廠做事的時候。對他說過的話,同鄉說鞋廠很辛苦,時至今日,他總算深刻地領略到了。
他原本還想在鞋廠學點技術,多賺些錢。此刻,伴隨著煙霧的繚繞,他已經沒有沖動了,他的心開始動搖,不想做了,想辭工走人。
上次,女朋友過來看他的時候,說他瘦了很多。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最近加班晚,趕貨趕得緊,經常熬夜。難免的。他一直以為。鞋廠這樣的加班只是階段性的。不會長期這樣,但現在他發現他當初估計錯誤。
工作時間長,生活又不好,他想,他是永遠不會胖起來的。
他又點了一根煙,貪婪地吸著。掏出手機,時間是11點50,還有十分鐘,就得進車間,繼續他拔楦頭的工作。幾個月下來,他的手變得粗糙了許多,厚厚的肉繭使他感覺不到剛剛拔植頭時候的痛了。他想。應該是麻木了。
第二天,全廠放假,原因是這批貨終于趕完了,為了犒勞大家,工廠決定放假一天。劉春林本想去女朋友那兒看看,可擔心路途遠,來回車費都要100多塊,時間又緊,只有一天;更重要的是,打電話過去問女友。女友說今天在上班,也沒有時間陪。于是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由于長時間的加班,很久都沒睡過一次好覺,放假這一天,劉春林睡到12點才起床。吃過中午飯。回到宿舍,難得的休息時間,很多工友都出去玩了,宿舍里空蕩蕩的。劉春林突然覺得不知道如何打發時間,睡了一上午,下午再睡也睡不著了。躺在床上,只覺生活很無聊,鞋廠工作太辛苦,不想再干了。突然又想到很久沒有打電話回家了,于是打個電話回家。接電話的是他父親。
劉春林問父親吃飯沒有?父親回答說:“還沒吃,你媽正在煮。”“你現在在那家工廠怎么樣?一個月能拿多少錢?”劉春林本想把鞋廠的辛苦和自己現在的處境,以及自己不想在鞋廠干了的念頭,一五一十地向父親和盤托出,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他覺得沒有必要讓父母為自己再擔心了,自己已經有20多歲,也出來打工幾年了。就對父親說:“還好,一個月做下來,有一千多塊錢。”父親說:“好就行了,就在那好好干吧,存點錢,明年我和你媽想把你和小芳的婚事辦了,也了卻我們做父母的一樁心愿。”劉春林心里有點泛酸。
又和母親聊了一會,母親在電話那頭,總是勸說,在外面要多做事,少說話,不要跟人家去斗氣,凡事忍一下就過去了。還有在外面要注意身體,要吃飽穿暖,母親又接著說:“你也已經不小了,別再像以前這里跳一下。那里跳一下,沒有個固定的地方,現在有了一份一千多塊錢的工作,那就好好在這里干吧。在外打工,其實都是差不多的,哪里都辛苦,哪個行業都不好做。”知子莫若母,母親的話像一根根針一樣,扎在劉春林的痛處。所以,母親每次在電話都是這樣苦口婆心地叮囑,劉春林只得唯唯諾諾地應答著。
母親的話,讓他回想起自己這幾年在外打工的生活來。他從18歲那年就出來廣州打工。至今已整整四年時間了。這四年里自己進過很多工廠,有時一年換幾份工作,背著行李包,這里來,那里去,加上進的工廠工資又都不高,一個月也就幾百塊錢,又頻繁換工作,賺一點,花一點,幾乎沒有存錢。這些年,他也沒有寄什么錢回家給父母。母親在電話里要求他不要再跳廠了,正是因為此。
劉春林已不再去奢望王小貴能給他換個崗位,不再讓他拔楦頭了。他以前給王小貴隱晦地提過。想去學點技術,可王小貴沒同意。理由是,沒有人拔楦頭。如今。他也不想了。他想,就算學會了做鞋的技術,還不是一樣在車間沒日沒夜地干苦力。幾個月來的加班。讓他對鞋廠的生活,非常厭煩,覺得鞋廠的老板是最沒人性。最不人道的。為了趕貨,為了賺錢,幾乎不把工人當人看。他覺得鞋廠就像一個吞噬人的惡魔。在鞋廠流水線上的生產工,每個人只是一臺會說話的機器而已。
工資發下來的時候,1180元,劉春林來到宏新鞋廠,共領了三次工資,這次是最高的。因為上個月每天都是深夜12點鐘后才下班,流水線上的產量也是最高的。拿著工資,劉春林卻高興不起來,他這樣計算著,一個月三十天,1180元工資,折算下來,一天也就是40塊錢工資,可工作時間卻是十五六個小時,也就是說,一個小時才賺2塊多錢。劉春林這樣一算著,心下一震,看著手心厚厚的肉繭,劉春林一陣心酸,覺得自己很可憐,可又有什么辦法呢?他想。
劉春林念高中的時候,學過一點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知道一點馬克思的剩余價值理論,也知道工人的勞動時間分為必要勞動時間和剩余勞動時間。每當加班辛苦的時候,他就會像發牢騷一樣對身邊的工友們說:“我們現在做的都是剩余勞動,都是老板沒有付工資的額外價值,我們現在拿的工資也都是不含加班費的。老板就是靠榨取我們的剩余勞動而發財。”工友們聽了。都笑他天真。說來到鞋廠,還來談馬克思,你當初怎么不去念大學?
機器在轟隆隆地響著,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夾雜著一股鞋廠特有的膠水味,使整個車間看起來。嘈雜而混亂。劉春林繼續在賣力地拔著他的楦頭,劉春林心想,今天應該會早點下班吧,因為是禮拜天。
天還是那樣熱,雖然有風扇在呼啦啦地吹,可并沒有使人變得涼快一點。車間悶熱的空氣,使風吹在身上都成了熱風。劉春林揩了一把汗,繼續對付著那似乎永遠流不完的一對對鞋子。
時間在一分一分地流走,機器還在車間繼續咆哮著,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可時間又是深夜11點了。劉春林心里的早點下班的希望徹底破滅。經驗告訴劉春林,今晚又要加到12點了。下午下班的時候,他嫌飯菜不合胃口,匆匆吃了一點,到現在,已經完全消化掉了,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腸胃。
后段品檢打出來不合格的鞋子一筐筐地往前面拉。原因是前面流下來的鞋子有50%需要補膠,還有歪鞋幫的,有貼錯鞋底的。鞋子雖然放得很快,可是真正能打包的卻沒有多少,所有不合格的鞋子全部用筐子裝在那里。一筐筐地拉往前面進行維修。王小貴站在那里,手叉著腰,眼睛里充滿了憤怒,這是王小貴一貫的表情,每當流水線上的鞋子出現問題的時候,就是這樣。劉春林已經對此非常熟悉了。
王小貴下令班長把流水線停了,叫全線人員集合,王小貴要訓話了。劉春林覺得,今晚就算12點也下不了班了。
因為鞋子出問題了。
王小貴的怒氣很大。摔打著鞋子,對著全線人員在叫罵著,大聲質問那些攀幫和貼底人員,鞋子為什么會做得這么爛,大家到底有沒有品質意識。最后王小貴放言道:“今天如果不把預計的產量達到,不把這些次品鞋全部修成合格品,就不能下班。”
工人們從早到晚,這個時候,個個都盼望著下班。王小貴此言一出,工友們個個傻眼了,情緒非常低落,敢怒不敢言。
劉春林站在隊伍中,不知哪來的勇氣,大聲對王小貴說:“讓我們去吃了宵夜再來做吧,現在大家都很餓了。”王小貴一看是劉春林,心想,什么時輪到你一個拔楦頭的說話了。又想到劉春林沒來工廠多久,就在工作中跟自己頂嘴,一直以來,他對劉春林都沒有好印象。這次劉春林又站出來與自己抬扛,本來就有氣,這一下心中的怒火被劉春林點得更旺了。對劉春林狠狠地說:“鞋子做得這么爛,還想吃宵夜,有也不給你吃。想不餓肚子就得把鞋子做好。”劉春林回說:“我們又不是奴隸,你憑什么對我們這樣?不吃東西哪有力氣做事啊!你不也是一個打工仔,有什么了不起。”王小貴沒想到一個剛進工廠幾個月的劉春林敢這樣對自己說話,一時惱羞成怒,叫來劉春林的班長,對班長說:“馬上給我寫張罰款單,大過一次。我看他一個月的工資能記幾個大過。”
車間里頓時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安靜,空氣中卻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這火藥味讓劉春林的鼻子異常難受,并迅速蔓延至劉春林身上的每一根神經和血管,在體內繼續發酵膨脹。
一次大過就是200塊錢,意味著劉春林五六天辛辛苦苦靠拔楦頭換來的血汗錢,就將因為王小貴的一句話而打水漂。來宏新這幾個月來,王小貴一直沒給自己好臉色看。這次就因為自己說了句公道話,就要記大過。心想。你的心也太黑了吧,我們賣苦力賺點錢多么不容易,劉春林越想越氣,站在那里,臉漲得通紅,怒火在心中燃燒著。他憤怒地走出隊伍,用手指著王小貴說:“你憑什么記我的大過?”王小貴氣急敗壞地說:“憑我是這條流水線的組長。”劉春林紅著臉說:“組長算個鳥。我告訴你,如果你今天真記我的大過,我就給你拼了。”
劉春林的班長識時務地站出來,拉開劉春林,大聲呵斥劉春林:“你干什么?”
劉春林看著班長,沒有說話。班長厲聲說:“趕快下去。”
王小貴只是用眼睛狠狠地瞪著劉春林,卻也沒有再說話,宣布解散隊伍,繼續放鞋了。這一夜,加班到凌晨一點多才下班。
第二天,工廠的公告欄貼著一張罰款單,上面是這樣寫的:“茲有成型二線員工劉春林,目無組織紀律,不服從管理,多次頂撞上級,在車間造成惡劣影響,為警告其人,以儆效尤,特記大過一次。”
劉春林看著公告欄上的罰款單,心沉到了谷底,他到底還是為他昨晚的沖動付出了代價。他心里咒罵王小貴黑了心腸。終于他也知道,在宏新鞋廠,他是斗不過王小貴的。昨天晚上說的話,完全是憑自己的血氣之勇。就算王小貴記了他的大過,他終究是不能把王小貴怎樣的,因為在宏新鞋廠,不論是資歷、人脈,還是地位,他都是沒法去與王小貴比的。工友們看在錢的份上,都選擇了沉默。而他昨天的行為,只不過在工友們的口中徒增笑柄而已。
劉春林決定辭工,不想再在這里做了。罰了款,更丟了面子,
辭工書遞上去的時候,班長簽了字,可王小貴沒批。原因是劉春林還沒有做滿一年,按照工廠規定,未做滿期一年的工人不允許辭工,
劉春林心里很清楚,王小貴不批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更是因為王小貴想報復他,故意給他穿小鞋。
剛進宏新鞋廠的時候。同鄉對他說起,鞋廠進來容易。出去難。很多人因受不了鞋廠的長時間加班,離開鞋廠大都是自動離職,也就是放棄了一個月的工資。
現在,這樣的事竟落到了自己頭上。
走吧,一個月的工資拿不到;留下來。呆在王小貴的眼皮底下干活,渾身不是滋味,將來的日子更不好過。來來回回間,劉春林只覺得自己像一只掙扎在熱鍋上的螞蚱,這會兒,只有任人宰割。
車間的機器一如往常地轟隆隆地響著,工友們依然在辛苦地忙碌著,各就各位,沒有誰在意劉春林心情的起伏變化,一切如昨。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此刻最是令人難受。
劉春林立在那里。想了又想,思了又思。
離開宏新。一下子又能去哪呢?沒有技術,沒有文憑,更沒有老鄉朋友可以依靠。母親上次在電話里苦口婆心的叮囑,此刻更清晰地回蕩在耳際。終于,他嘆了口氣,把辭工書折起來,放進口袋,忍著快要流出來的眼淚。低著腦袋,繼續拔楦頭。
責編 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