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夢中的地方去

1

蟲子一直想給胡海買部電動三輪車。那玩意，裝得多，跑得快，省力。

胡海現在騎的是腳踏車。每天一大早，兩口子把要擺賣的貨全部碼到車廂里，車廂就變成了一座小山。雖然每個品種都賣不了多少，但胡海堅持盡量把購回來的貨都拉上。胡海說，讓人家多選選。胡海這是好心，也恰好迎合了做買賣的經驗：貨要賣多。

從出租屋到擺檔的市場，路不遠，但中間有一個陡坡，每次去的時候，蟲子心里都很緊張。她在后面推，胡海在前面拼了命地踩，上了厚厚一層油的鏈條咯崩、咯崩地響，蟲子就擔心鏈條會突然斷掉。有次，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胡海，胡海怔了怔，看看滿滿一車貨，堅決不讓她在后面推了，用根繩子從旁邊系著，兩口子并排前行，伸長脖子，弓著腰，像兩頭在城市里耕種馬路的牛。回來，同樣不敢掉以輕心，車沉，坡陡，胡海雙手握著剎車，慢慢下滑。蟲子還把繩頭一甩，從后面拖著。早出晚歸，心兒都晃晃悠悠的。

除了讓胡海輕松點，蟲子還有一點小小的私心，那就是哪天閑了下來，讓胡海馱著她，四處轉轉。他們所在的鎮叫瀝林鎮，屬惠州管轄，緊依東莞，地盤很小。用大胡子司機老猛的話說，撒泡尿能從這頭流到那頭。老猛見多識廣，特能吹。然而蟲子不覺得小，自從擺了檔，她所熟悉的就是從出租屋到市場這條道路兩邊的風景，其他的聽的多，知道的少。

她想把瀝林小鎮轉個遍，看看是不是像老猛說的那么小。她想去埔仔河邊看看百年荔枝林。聽人說，那樹很粗，要三個人手拉手才能抱得住。樹冠遮天敝日，下小雨時，滴水不漏。她想看看泮瀝村的大榕樹，這個樹種特怪，不論大小，個個樹上長“胡子”。長長的，細細的，隨風飄揚，一旦落地，就扎根。嘻嘻，真的好奇怪。當然，時間充裕的話，最好能去惠州西湖轉轉，那里有東坡亭，泗洲塔，九曲橋，還有什么元觀廟。這些，蟲子都不感興趣。她所想看的就是朝云墓。人家告訴她，朝云是蘇東坡的妾。蟲子沒聽懂，蟲子讀書不多，但她知道有個蘇東坡，是個文學家，會寫詩，會寫詞。這樣的人了不起。

什么是妾？

就是小老婆。

呸，才不是呢。是愛人。

蟲子是湖北人，聽南方人說老婆覺得很粗俗，湖北人叫老婆都叫愛人。愛人，心愛的女人，多好聽。有詩意。

還有，買回電動三輪車后，走到王麻子修車鋪前，要猛地按下喇叭，嚇他一跳，出口惡氣。

這口惡氣在蟲子心里隱藏幾年了。

那時蟲子剛到瀝林。蟲子要出來打工，村里的梅子也想出來，兩人就結伴南下。一路上，互相照應著，少了害怕和寂寞。蟲子對梅子說，去了就找胡海，讓胡海幫忙找個廠。

胡海早一年出來，每次給家里帶信都說很好，很好，但寄的錢卻少得可憐。蟲子也不怪他，一個大男人在外面混不容易，只要不變心，蟲子就很知足了。

蟲子和梅子來到后，才知道胡海早就失業了，靠打短工為生。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出去找工作。南方天氣熱，太陽一出來，到處都白花花地刺眼。

為了方便，胡海去向老鄉王麻子借三輪車。王麻子在老鄉們中間混得挺風光，他除了修車，還賣二手的。不管來路正不正，他都敢收下。這敲敲，那打打，改頭換面，就大張齊鼓地賣。小偷們都喜歡到他這里交易，出手快，又保險。王麻子的財源也就像瀝林河的水雖然污黑污黑的，但日益見漲。王麻子收了一部三輪車，就是那種電動的，擺在檔口當招牌，很耀眼。

借車是前一晚就說好了的事，真正來取時王麻子還是滿臉的不高興。胡海賠著笑，哥長、哥短地叫。王麻子的臉拉得老長，臉上的麻坑也漲得黑紅黑紅的。王麻子說，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我還要用呢。

胡海雞啄米似的點頭。讓旁邊的蟲子和梅子都有點心酸。

等坐上了三輪車，兩個女人感覺特別風光。這是在南方的土地上啊，這是在遍地鋪滿金錢的土地上啊，有專人專車，兩個女人內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然而，三個人將瀝林所有工業區轉完，也沒找到工作。雖然也有招工的，但統統不招湖北的。原因是湖北人在這個小鎮人滿為患。人多事也多，今天打群架，有湖北的。明天抓偷盜賭博的，還是湖北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老板們都怕。

三人無精打采回到王麻子的修車鋪，迎來王麻子一頓臭罵：狗日的胡海，你看看表，超過五分鐘呢。耽誤了別人的時間等于謀財害命，你小子，下次再想借我的車，做夢！

王麻子說得口水橫飛，胡海賠著笑臉，直喊哥，認錯。

從那天起，蟲子就想等有錢了，就給胡海也買部電動三輪車，比王麻子要新、要好。讓胡海有空時好好馱著她四處轉轉，看看南方的山，看看南方的水。

2

找不到工作，梅子就返回了老家。胡海和蟲子不想回，家里的幾畝地早轉給別人種了，回去也是閑著。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吧，兩人一商量，得，擺個地攤，賣個小百貨。被這個世道逼得沒辦法，只有當個小老板。

胡海為人誠實，四處湊了二千塊錢，瞅準市場的一角，擺開檔。

這個市場是自發形成的，因附近有幾家工廠，人來人往的，就形成了市。剛開始，城建部門一直不準擺，說是野雞市場走鬼攤檔，既不干凈，也不衛生，嚴重影響了小城鎮形象。但擺檔的人不理這個茬，同城建打起了游擊戰。你來，我就走。你走，我就來。慢慢地，城建就睜只眼閉只眼地過。

胡海主要賣襪子、毛巾、短褲，順帶些電池、剪刀、發卡、還有小朋友喜歡的哨子、卡通圖片、顏料等。地攤不大，一床被單對折往地上一攤，再把小商品往上一擺，花花綠綠的一地，挺搶眼，也挺好看。

胡海是老實人，不會吆喝，顧客問一句他答一句。稍有贏利，就出手。也有客人只看不買的，這摸摸，那翻翻，像清晨剛從籠里放出來的雞，四處亂刨，然后一走了之。胡海不言不語的，只盯著。等人走后，一件一件地裝，按原樣再放好。這人有耐性，適合做這小買賣。

胡海擺檔的時候，蟲子就在旁邊照應著。蟲子長得漂亮，用南方的話說是位靚女。腰細、腿長、腳小，特別是那雙眼睛，清澈明亮，瞳仁里盈盈笑意，不帶一點雜質，純潔且充滿神韻。有些人本不想買東西，但為了看看蟲子，就會主動到攤位前磨蹭。飽了眼福，隨手拿件小物品，丟下一塊錢，才走開。

第一天下來，凈賺了四十塊錢，可把胡海和蟲子高興壞了。

晚上，兩個人睡在出租屋里，翻來覆去竟做了三次愛。這是自從新婚后從沒有過的事。

蟲子問胡海，等我們有了錢，你猜，我第一個想買的是什么？

不知道。

猜猜嘛。

還是不知道。

笨，就是三輪車，電動的那種。

蟲子話還沒說完，胡海已打起了呼嚕。

半年后，胡海的攤子越來越大，已從地上擺到了架子上。架子不高，一米半左右，用鋼筋棍焊成的，上面有套筒，易拆，易裝，也好放。有架子，小百貨干凈了許多，也好賣。胡海增加了很多新品種，賣碟片、剃須刀、熱水壺、充電器等。胡海每天擺檔的時候，臉上都帶著幸福的笑。

貨一多，來選購的人也多起來。其中有一個人叫老歪，也是湖北人，經常來。

老歪在新世界酒店里幫廚，負責買菜。每天一大早，就開著三輪車到市場里轉悠。新世界酒店有專門送菜的，老歪到市場，只揀稀罕玩意買，比如泥鰍、土黃鱔、堰塘里的蚌等。他一來，就把三輪車停在胡海的攤位邊，拿眼睛不停在蟲子身上瞄。蟲子不看他，只看三輪車。

蟲子問，這車多少錢？

老歪猛抽一口煙，再吐出來，看那煙圈慢慢套住蟲子的臉，才嘿嘿一笑，一萬多呢。

蟲子咂咂嘴，很驚訝。

老歪說，這車有倒檔，騎在上面，可進可退，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很爽。

蟲子聽出了老歪話里的壞味，臉紅了紅，又問，最便宜那種要多少錢？

老歪伸出了一個巴掌。

等老歪走開后，蟲子對胡海說，這家伙，不是好人。

胡海忙，沒放心上，隨口說了句，男人都是這樣，只要不欺負我們就行了。

老歪經常來，對胡海挺關心。廚房里用的小東西他都在胡海這里買。竹刷子、刮菜刀、小叉子，一天一樣。有時還會買來些水果，分給胡海和蟲子吃。他見胡海擺檔還在用挑子挑，就把酒店一部淘汰的腳踩三輪車當成廢品賣給了胡海。

胡海把車買下來，自己修。校圈、補胎、接鏈子、蘸機油。前叉扭了，車手歪了，用帆布包著錘頭敲，梆當、梆當。不掉漆。修得過細認真。缺啥工具，胡海跑很遠的地方借，也不去王麻子家。蟲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這樣的男人，倔！有記性，好。

胡海不去找王麻子，王麻子卻經常來找胡海。只要逢下雨，就到胡海家打牌。炸金花，斗地主。胡海不上桌，給他找人，首先找的就是猛子，再找其他老鄉，老歪常是不請自到。有時只有王麻子和老歪，胡海只有硬著頭皮上。老歪說，一人不喝酒，二人不賭博，胡海你不上，就是掃我們的興，若沒本錢，我先墊給你。

到了中午，王麻子和老歪會在胡海家吃飯。蟲子不愿意，繃著臉。胡海說，別這樣，出門人，三分小，見到狗子都要喊老表呢，還不要說是老鄉了。折點飯錢，明天再賺回來。

說得倒輕巧，我們啥時能買個電動三輪車？

要那玩藝干啥，這腳踩的不是挺好嗎？

不，就要！

好，那就買。

說歸說，可手里總聚集不到一谷堆錢。好不容易有個一兩千的，不是這事就是那事，隨手掙隨手花。春上的時候，婆婆病了。胡海是孝子，要回去看望老娘。婆婆心疼兒子，心疼路費，不讓回。胡海就把手里的錢全部寄了回去。還說，媽，你要安心養著身體，不要怕花錢，花完了，這還有。電話那頭，傳來婆婆的哭聲，這邊，胡海的雙眼也紅紅的。

家里的情況蟲子最清楚，婆婆多病，公公高血壓，還有三歲的兒子福娃也放在家里。要說真的等到有錢再買三輪車，那要到猴年馬月了。看來，指望胡海大力支持買三輪車是不可能了。這種人，節省慣了。

蟲子就偷偷地攢錢，俗語不是說聚沙能成塔么？那試試看，一天、二天，一月、二月。蟲子的目標是五千元。

有了目標，蟲子干起活來格外精神，送給每個人的笑臉都帶著甜味。一到中午人少，蟲子就讓胡海回屋里休息會，她一人照應著，既心疼了胡海，又能抽點錢出來。她抽的都是盈利的部分，本錢還放在收錢的小包里。雖然她知道胡海不會過問，但她還是恪守自己定下的規矩，每天積累一點點，積少成多，來完成自己這樁心事。

3

眨眼，瀝林河的水漲了又落，落了又漲。終于有一天，蟲子發覺自己竟然攢了四千五百塊錢。蟲子真是太興奮了，雖然只差五百元，但這個數目的家她是當得起的。她說要五百，胡海就是不進貨也一定會給的。想想馬上就要開回家的三輪車，蟲子興奮得一臉緋紅，像出嫁的新娘子。人逢喜事精神爽，早上去擺檔，上完陡坡，走到平坦的道路時，蟲子看看天色尚早，行人不多，竟唱起了家鄉龍船歌——

滾騰騰一堆呀疙蔸子火哎

美滋兒滋兒一個小圓桌啊

情悠悠意濃啊小茅屋哎

暖烘烘一床熱被窩啊

今生哪跟哥啊一起過

來生哪跟哥一起活啊

哥愛呀妹呀妹愛哥咧

生生死死不挪窩哎——

胡海笑她神經了，瘋了。蟲子說，胡海，我要送你一件禮物。

胡海說，是不是三輪車？

你怎么知道？

你發夢就叫了好幾百回呢。別想了，存點錢，趁冬天把老家房子先翻新一下再說。我有腳踩的，就挺舒服。胡海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氣。

蟲子說，胡海，不用你給我錢，你只借我五百元錢，行不？

胡海笑了，臭臭的老婆，行吧。給你五百看你能買個什么樣的三輪車。

蟲子湊夠了錢，真的買不回來一輛電動三輪車。因為漲價了。

對于三輪車，蟲子除了問過老歪，還在市場附近的經銷店里看過。車分好幾種，價格不同。最好的一款真的要一萬多塊錢。蟲子想，自己的男人不笨，對于機械，胡海有一種天賦，拆拆卸卸都能修。對，就買那種最便宜的。

然而，前段時間還是五千元的，如今多漲了五百，要五千五百元。蟲子不想再向胡海“借”，她要用自己攢的錢買下車，把這份禮物送給胡海。讓胡海驚奇，讓胡海高興。

蟲子看看車，再看看手里的錢，眼淚都出來了。

蟲子的買車計劃泡湯了。

4

檔上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打工的人也在逐漸減少，很多人都跑回老家種地去了。農村人遇到了自從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就沒出現過的好事，種地不要錢，還有補貼。

再者，市場上又多了幾家賣小百貨的。

猛子不出車的時候常來玩，這翻翻，那看看。見胡海每天賣不了幾張票票，悶悶不樂的樣子，就出主意說，兄弟，想賺錢，得多動腦筋。

胡海瞪大眼睛，盯著猛子。

就說你這的碟子，不是武打，就是故事，早就過時了，要趕時髦，要找準現代人的胃口。

胃口？

對，直說吧，你要賺錢，就賣點黃碟。

黃碟？

對，就是男男女女光屁股的事。這碟，暢銷，賺錢，不瞞你說，我都經常買，經常看。

胡海臉刷地紅了，搖搖頭。

咋，怕？

是不想壞那個良心。

操，這是什么世道，你不壞良心，這世界就是朗朗乾坤啊。聽說過這句話沒有，為人不把良心壞，不壞良心咋發財。

沒。

這回輪到猛子搖搖頭，罵一聲，榆木蛋子，走了。

老歪也來。老歪的主意更邪乎，讓胡海賣麻果、搖頭丸。老歪說，新世界K房里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人抽這個，抽了才有勁，想干啥就干啥。若能搞得到貨，肯定發財。再者，這些東西不是海洛因，即使抓住，也不會判死刑。老歪邊說邊拿眼睛掃向蟲子，蟲子連說滾滾滾。

老歪呵呵一陣奸笑，騎上三輪車，溜了。

5

日子一天天過去，市場依舊疲軟。然而，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卻像瀝林河的水在慢慢浮動起來。每天晚上收檔，清點一下收入，僅僅夠每天的支出。

這天，蟲子正在檔口上整理著被翻亂的小百貨。忽然看到王麻子和一群人急急向東邊走去，王麻子滿臉紅光，看見蟲子在望他，忙扭過頭去，生怕蟲子會跟上來一樣。

蟲子一了解，原來是新世界酒店要倒閉了。正在處理所有物品，其中有一輛就是老歪騎的那輛電動三輪車。

蟲子忙丟下手里的活就往出租屋里跑，連身后胡海的喊叫聲都沒有聽清。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拿上錢，趕緊去，找老歪，那部三輪車絕不能讓王麻子搶去了。

那天見過蟲子的人都說，這女人發瘋了，簡直比飛人劉翔跑得還快。

蟲子回到了出租屋，從床底下翻出錢來，往塑料袋里一包再次往外跑。這時的太陽已接近正午，毒辣的陽光暴曬著大地，但蟲子感覺不到熱，只感覺一股美好的暖流從頭頂流向腳底。

蟲子果然跑到了王麻子前面找到了老歪。老歪把蟲子領到了自己的小屋里，雙手一攤，很為難地說，蟲子，我很想幫你，可王麻子已給我打了電話，我也答應給他了，出爾反爾，你教我今后還怎么混？

蟲子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老歪，求求你，你一定要幫幫我。

老歪說，蟲子，你真的想要這輛三輪車么？

蟲子止住淚，不解地望著老歪。

老歪笑了，笑得蟲子心驚肉跳。老歪說，蟲子，你最想要的是三輪車，可我最想要的是你呀。只要你跟我一次，這三輪車就算我白送你的了。

蟲子嚇得渾身發抖，趕緊掏出錢，對步步緊逼的老歪說，我是來買車的，不想白要。

可老歪哪里聽得了這些，伸出雙臂如餓狼一樣緊緊抱住了蟲子。

6

從新世界酒店里出來，蟲子渾身發軟，直想哭，卻又不敢發出聲來。眼淚擦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止不住地流。手里的三輪車像團火，燒著蟲子的心。

蟲子不會騎，推著走。一步，一步，艱難地搖擺著。蟲子很矛盾，見到胡海后怎么說？

三輪車哪里來的？

買的。

錢哪里來的？

偷偷攢的。

干嘛流淚呢？

受人欺辱了……不，高興的。

蟲子在心里一次次自問自答。萬一瞞不過去，就如實告訴胡海吧。那胡海一定會找老歪拼命的。這樣，豈不是親手害死胡海，我這樣拼死拼活的買三輪車又為誰呢？

對，一定不能讓胡海知道。就說是買來的，就說是老歪幫忙才買到的，老歪可……好了。

然而等蟲子推著三輪車走到市場，里面發生的一切讓她大吃一驚。一大群穿著制服的城管隊員正如猛虎一樣四處收繳小商小販的家當。市場在整頓，多次警告無效后，城管終于作出最后決定：堅決嚴打。這天，終于發威了，見不法亂擺的攤位就推。一位經常擺地攤的大嫂讓蟲子快走，不然三輪車也會被拖走的。

蟲子不想走，她想著胡海。遠遠地，她看見自家的攤子已被掀翻在地，胡海抱著頭，蹲在地上。蟲子推著三輪車就往里面邊擠邊喊：胡海——

這一喊，就喊出禍來。一個年輕的城管隊員劈手奪過了蟲子的三輪車，偏下腿就騎了上去，那黑色的車鑰匙就插在鎖孔里，年輕的城管隊員轟地發動了車子，呼一聲開了出去。蟲子知道自己的車要被沒收了，要被拖到路對面的城管車上作報廢處理。

車，我的車。蟲子再也顧不得胡海了，邁開細長的腿跟在后面追。

蟲子不要命地追，沖出路口，剛跑到中間，就見側面一輛小汽車扯著一道白光向她撞來，緊接著就是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和尖叫聲。

蟲子暈了，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如同騰云駕霧般在翻轉騰挪，懷里揣著的鈔票像天女散花般撒向灰白的水泥路面。那鈔票太多，有硬幣，有毛毛鈔，最多的是五元十元的。蟲子想喊，我的錢，我的車——

可她只張了張嘴，就重重摔到了地上。

好久好久，蟲子聽到有人在耳邊哭喊著叫她。

蟲子，蟲子，我的蟲子啊！是胡海。

蟲子睜開眼，看見躺在胡海懷里。好像還坐在車上，很顛。

蟲子問，是不是我們的三輪車。

是。

要回來了？

要回來了。

那你今后有空了要帶我四處看看。

好。

帶我去看看惠州的西湖。

好。

那你哭啥？

我沒哭。

怎么有眼淚呢？

是高興，高興你能跟我說說話。

哦，胡海，來，我幫你擦擦。

蟲子的聲音越來越低，那用力想抬起的右手只是舉了舉，就再也不動了。

夕陽西下，蟲子的臉一片金光。

責 編：宋世安

題 圖：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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