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天,一會兒陰一會兒雨,地板黏糊糊地冒汗,人身子軟軟的,春困吧?朦朧中似乎有鳥兒一兩聲脆鳴,咦,雨停了,放晴啦。春天來了,沒有人在讀書!找到歪理由,扔開正讀的書,擱下寫了一半的文章,去陽臺看那新發的枝,芽兒嫩嫩,正清亮地綠,石榴花偷偷冒出十來顆小花蕾,才兩天沒關心,去冬灰黃頹廢以為今春得重種的金錢蓮竟蓬蓬勃勃,硬朗得令我大吃一驚,像邂逅返老還童的故人,連說認不出。
與金錢蓮也算有緣吧。數年前,春夜,散步去五叔家,我那懂禮貌的斯文先生和嬸嬸一杯接一杯趕路似地熱騰騰喝功夫茶時,我按慣例在他們家里亂逛。雖然年紀不輕了,但一到叔叔面前,立馬呈現當侄女的好處,小輩的,受寵的,偶爾沒規矩也沒人怪你的。搞藝術的人,總有許多奇特的收藏品,墻上、桌上、地上,一不留神,甚至角落里也有只千年老龜趴著,似乎要從你腳背上慢騰騰地爬過去,一摸,是古瓷的。
叔叔跟在我后頭,回答我不歇氣地提問:“小木人哪來的?”“巴基斯坦。”“桃粿模呢?”“鄉下。”“這么舊的紅木椅坐得?”“千萬不能!從院長家車庫揀回來勉強修好的。”喜歡的討要,叔叔一般都答應,一件一件叔叔幫我拎在手里,兩叔侄那模樣,按我先生的說法,像古董店老板跟在客人屁股后頭逛,只是那客人拿貨不給錢而已。我聽出來了,他意思是說我太過分。可我意猶未盡,還在墻角瞧見一青花瓷盆,森森利牙狀的敞口,不深不淺的盤身,典雅的青花紋枝枝丫丫顧自纏纏繞繞,輕輕摸它,潤澤細膩的手感,心里一動,它美麗得有些年頭了吧。太珍貴。手縮了回來。
“喜歡嗎?喜歡就給你。養啥好呢?”叔叔在陽臺的花花草草里快轉一圈,手一指,就它了!我伸長脖子一瞅,一大盆綠色,一根根柔弱長莖頭頂薄薄的圓葉子,好趣稚,像初長成的鄰家少女,長得秀氣,眾人一夸,臉上羞紅,小小的心里其實驕傲得很。別動別動!我怕叔叔一拔會傷害到它。沒事沒事,它可不嬌氣,隨意拔一小撮回家,插在這青花盆里,一點點水養著,盆底不要見干就好,總能活著,且越長越密,不信就種種看。叫啥名字?金錢蓮。
從此,金錢蓮像陪嫁丫頭,隨著那珍貴的青花瓷盆,從五叔家“嫁”到了我家。我雖也喜歡到處游逛,和五叔一樣遺傳了祖父愛收藏的癖好,但畢竟還年輕,小家也剛建沒幾個年頭,家里值錢的瓷器寥寥,我想,比起在叔叔家大伙兒擁擁擠擠熱熱鬧鬧的繁華盛景,青花瓷盆在我這小戶人家的日子一定是寂寞的吧。幸好,還有金錢蓮陪著它,況且,小戶人家也有小戶人家的好,溫暖妥實,俗世安好。相對無言的落寞寒冬總會過去,春天也在百年不遇的雪災過后,欣慰地來了。
太陽終于出來了,金錢蓮那么多瘦長的莖,圓圓的小臉蛋齊刷刷朝有陽光的方向亮綠,看花人精神一振。金錢蓮真的很獨特。晚上澆花時常故意跟它較勁,將盆轉個方向,讓它小臉朝屋內,我趴在沙發上看書時一抬頭就能朝它微笑,可它總在第二天太陽出來后固執地扭過臉去。植物也有自己的脾氣啊,特別是朝著太陽的方向生長,任它再傻也懂得這道理。
據說,金錢蓮養得好,會行好運。今春的金錢蓮長得這么好,我樂呵呵地曬太陽,朝青花瓷盆傻笑,在陽臺上做著發財夢。微風拂過,一陣幸福斜斜地飄下來,這一回,是春天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