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國務院出臺了十項擴大內需的措施,預計在2010年底要投資四萬億元來促進經濟的增長。那么這十項措施,這四萬億元對于國內、國際的經濟意味著什么?對于我們普通百姓的生活會帶來哪方面的影響?記者采訪了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李稻葵。
記者:李教授,政府出臺的這十項措施,應該說肯定是針對目前國內、國際經濟的狀況,這些措施的出臺會有一個什么樣的效果?會起到一個什么樣的作用?
李稻葵(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金融系主任、特邀觀察員):所謂拉動內需,說白了就是在現代市場經濟中間大家經常用到的,非常常用的一個措施,就是當一個經濟體,它無論是受到了來自于外面的沖擊還是說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百姓的消費的信心下降,投資者的意愿下降,這個時候政府出臺措施,政府出臺大手筆的,用財政的錢暫時替百姓消費,拉動社會的福利,暫時替投資者投資,投資一些福利性的或者生產性的項目,希望這些項目在長遠對經濟有好處,等到經濟恢復正常之后,那么這些消費也好,這些項目也好再回饋給這個社會,這是一種非常常用的宏觀調控措施。
記者:有一種說法,擴大內需眼前靠投資,長遠來看要靠消費,它對長遠的消費會起到一個什么樣的推行和促進作用?
李稻葵:應該說即便是短期來看,投資本身也帶來消費,比如說國家如果投資修一條鐵路,這個鐵路一修的話,你雇的相應的民工要不要消費?民工沿這個鐵路線的周圍要不要租房子?租房子周圍要不要開餐館?民工掙了錢之后寄回家,這個寄回家的錢又帶動了家鄉的老百姓的消費,所以這個投資和消費即便是在純投資項目上也是一個辯證統一的關系。
記者:1998年面對亞洲金融危機的時候,也提到了說要擴大內需,拉動內需,和我們現在所提到的拉動內需,兩者之間有什么不同嗎?
李稻葵:這次情況有一個重大的不同,應該說現在我們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已經比1998年高出了很多臺階了,我打個比方,比如我們的高速公路,我們基本上每年修一個法國,我們每年新增的高速公路量相當于整個法國的高速公路量,大概五六年左右的時間我們總的高速公路量跟美國差不多一樣了,超過美國了,所以說現在這次拉動內需,宏觀調控的措施,它的重點不只是放在基礎設施投資,很大一部分重點是放在公共的消費性投資,或者是面向消費的投資,比如說修一些廉租房,廉租房短期內是投資,但是建好了以后,它實際上是拉動了老百姓的住房消費。你再比如說對河流、對空氣的治理,水治理干凈了,空氣治理干凈了,你我作為百姓都得呼吸空氣,都得喝水,這實際上提高了我們的消費的層次,所以短期看是投資,實質上也是一種公共消費。
記者:應該說四萬億,這是一個天文數字,查了一下四萬億實際上4后面跟了14個零,大家覺得是非常龐大的數字,這么一大筆錢哪來?
李稻葵:這么大筆錢分這么幾個渠道,一個渠道中央政府的財政拿出一部分錢,估計大概一萬億,其他的錢是由地方政府的財政,如果有條件的話,拿出一部分做配套,還有一部分錢是來自于民間,來自于社會,因為政府的很多投資項目一旦投資下去之后,它很自然的會引發社會投資。因為很多投資項目是有群居效應或者承付效益,如果這個效益選擇比較好的話,政府先投一筆錢,很多的投資者會跟進,即便不跟進,它也會有相應的項目。剛剛那個例子里面比如你修個鐵路,沿鐵路附近,肯定會有一些餐館,餐館投資政府不可能投,肯定會有一些民營企業家或者是民間的投資者來投資,沿這個鐵路附近會有一些簡單的,短期內房地產的開發,這個肯定也是民間投資。所以投資本身是有聚集效應的,是有承付效應的,所以四萬億里面不全是政府的投資,即便是政府財政的錢,這個錢相對于我們現在財力而言,也是一個比較小的數字,我們去年全國的財政收入在五萬億,今年應該能夠到6萬億左右,所以這個數字并不是可怕的數字,是完全能支撐得住的,另外我們還沒有算咱們中央政府的資產負債表,就像咱們算家庭的財富一樣,你不能只看它支出很大,它如果家里有很多財富,它支出大一點也不要緊。
記者:剛才您給我們舉一個例子,比如高速公路,主要投資應該說是在公路上,可能還要帶動其他周邊的,比如像您所說的房屋的租賃包括一些餐館等等,那么從中央的角度來講,從政府的角度來講,假如說是投了一萬億,它怎么能起到一個杠桿的作用,把那三萬億能吸納進來?
李稻葵:所以這個工夫在這個項目的選擇上,如果這個項目選擇得非常好,這個項目是社會投資者本身它想不到的,或者他想投,他也由于各種各樣的機制阻止他不能投,這種項目就很好了,由政府來投資,投進去一塊錢會有三塊錢、四塊錢、五塊錢會跟進,這就產生乘數效應了,反之,如果你這個項目選擇不好,本來社會上的投資者都要投資的,那么政府投資了,這就產生了擠出效應,政府投了一塊錢,百姓就讓出去了,凈增加投資額是零,所以這個工夫在于項目的選擇。所以所謂的財政政策,它的一個核心就是要準,項目選擇的要準,這個項目不能與民爭利,相反應該是帶動民間投資,而且從長遠來看,會帶來長遠的社會的商業的效益。
記者:而且我們看到這十項措施出臺的時候還強調了一個要快,為什么要強調一個快,要選擇這樣一個時機?
李稻葵:這個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要素,財政政策是一副猛藥,這副猛藥下去之后,它對經濟會有一定的拉動作用,但是問題在于你這個猛藥要快,如果你慢的話,等經濟體已經熱起來了,已經它自己走出低谷的時候,你再起作用的話,勁用反了,就好像你生病似的,就好像你現在是虛,你吃了一個補藥,這個補藥勁很慢,等你自己身體調到上火的時候,這個補藥上火了,那不是火上澆油嗎?就不起作用了,所以國際上對于財政政策的主要的批評,有很多保守的經濟學家就說,主要是你時間得掐準,一定要快,這次中央提出來,第一個字就是“快”,還有一個字就是“準”,這兩個字我覺得體現了一個非常有效的財政政策的核心。
記者:您提到這個財政政策,我們也注意到這其中也提到了,說要“采取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這兩者之間這種表述意味著什么?
李稻葵:“適度的貨幣政策”我的理解,就是讓貨幣政策去適應投資者的需要,如果說有中小企業想來貸款了,它愿意用一個比較高的利息率,它風險高,為銀行借錢,這個時候我們的貨幣政策就相對寬松,就允許或者鼓勵這個銀行去根據中小企業自身的投資的效益來進行判斷,而不是給銀行一些硬性指標,同樣,如果是一個大企業,它要來貸款的話,那么銀行就可以給它一個相對比較低的利息率,因為風險低,所以適當寬松的貨幣政策,我的理解是一個適應投資環境的一個貨幣政策,當然具體細節我們可以談了,比如準備金率可以降、利息率可以降,貸款指標要拿走等等,這個都是技術細節,核心是要配合投資,配合財政政策。
記者:您覺得像這個十大擴大內需的措施的出臺,對于整個全球經濟來講會帶來一個什么樣的變化?
李稻葵:應該這么說,當金融風暴剛發生的時候,國際社會對中國期望的是兩個,一個是中國用它近兩萬億的外匯儲備,來幫助一些發達國家或者是一些新興市場國家來救市,第二個期望是中國能夠保持自己的快速增長。
第一個期望現在暫時來看,他們的希望的意愿并不是那么高,因為從目前情況看,美聯儲、歐洲中央銀行印了大量的鈔票,他們的債券價格很高,他們國際投資者的蜂擁而至,所以他們暫時還不缺錢,還不指望中國近兩萬億外匯儲備,他們主要指望的是中國保持自己的增長。
那么這一次將近四萬億財政的刺激方案可以說是大手筆,為什么這么講呢?因為四萬億我算了一下,如果攤在兩年,每年是兩萬億,占GDP的比重大概是7%左右,那是非常大的數字,也就是說,就算我們今年和明年如果我們像去年那樣高達9%的外貿順差,瞬間化為零,或者1%、2%,那么我們憑這個,財政的支出方案完全可以彌補貿易順差的消失,而實際上貿易順差我個人認為也不可能這么快就消失,畢竟我們生產的產品是中低端產品。你比如說沃爾瑪,《紐約時報》頭條新聞,說沃爾瑪這個公司現在很高興,它不僅不虧欠,不僅不負增長,而且是繼續保持高增長,反而加速增長,為什么呢?它賣的是便宜產品,而沃爾瑪主要的供貨商都是中國企業,所以我還是比較樂觀的,我們的出口貿易順差不大可能從9%一下子回到了零,可能是4%、5%,而7%的刺激方案應該是遠遠能夠彌補貿易上的下滑了。
記者:您剛才提到,國際社會上實際上更多的希望中國經濟的發展快速的增長,,我們也注意到,你像這十項措施的出臺,很多是針對基礎設施建設,生態環境的改造,等等包括廉租房的建設,它為什么沒有像大家想像的,比如投入到房市當中,來拉動中國的經濟,為什么要投入到這些方面,有人說在補過去中國所欠下來的一些帳,基礎設施建設的一些帳,經濟結構的一些帳,怎么來看待像這些方面的投資?
李稻葵:應該這么說,我覺得這次的這些選擇方案也是精心思考的,精心打造的,也是過去大半年以來,政府各個方面仔細思考的結果,選的這些項目也是我們長期以來在經濟發展最新的階段最需要的項目。我大概把它分成三類項目,從投資的效果來看,一類是有商業回報的,但是需要政府起頭的,引一個頭,社會上的投資者可以跟進的,比如說高速公路,或者是一些橋梁,民間投資積極性是有的,愿意跟進的,只不過由政府挑一個頭。第二類是另一個極端,比如說一些落后地區的,盡管從商業角度來看,并沒有回報的,但是出于平衡發展,出于它的社會福利的考慮,出于扶貧的考慮,這也是必需的,這種項目可能不能指望社會上的投資者來跟進了,處于之間是什么項目呢?就剛才您提到,是屬于一種消費型投資,或者是他為了消費而投資的,比如說廉租房,比如說治理空氣、治理水系,比如說提高百姓的各種各樣的食物的標準,這些屬于公共消費型的,它一旦投進去之后,它帶來的效果是民眾的實際的消費水平的提高,盡管這種消費不見得短期內能夠反映在GDP里面,但是從長遠來看,它對整個經濟的發展是非常非常有作用的。
記者:我們提到十項措施,很大程度上就是拉動內需,但是這么一大筆錢投進來,而且政府投的比例又比較大,大家擔心會不會出現財政赤字?
李稻葵:財政赤字實事求是講我覺得是不可避免的,我個人認為,財政赤字一是不可避免,二也是需要財政赤字的,為什么呢?我給你算一筆帳,中國經濟很容易算這筆帳,假如說我們的收入是一百塊錢的話,如果中國經濟是一個家庭,那么這個家庭只消費48元5毛錢,剩下的50多塊錢要不然是國內投資了,要不然將近9%是交給外國人消費,我指的去年,這么一個結構里面,國民儲蓄率是非常高的,就是整個經濟的儲蓄率在50%以上,在這么一個情況下,短期內由政府向老百姓借錢,產生一點赤字,替老百姓投資,替老百姓消費是非常有必要的。
那么注意到國家手里有大量資產,我們這個政府和美國的政府甚至于跟日本政府還不太一樣,我們是手里有大量資產的,我們這個資產非常粗的算過,大概在GDP的120%以上,我們GDP是26萬億,所以幾十萬億的國有資產,短期內先向百姓借一點錢,百姓非常愿意把錢借給國家,你像發國庫券的時候門口都是排長隊的,4%的利息率百姓就非常愿意去買了,暫時發一點債,然后把經濟給扶持起來,給刺激起來,等到經濟進入一個平穩狀態之后,再賣一點,再減持一點,通過合理的方式減持一點國有資產,這個從長遠來看,是我們中國經濟發展所必需的。
記者:我們也注意到,一些評論者包括一些外電的評論,說這么多錢拿出來,怎么能保證它使用的效率,有哪些相應配套的措施和辦法?
李稻葵:一個是精心選擇項目,這個是老生常談,剛才咱們也談過了,要盡量擴大乘數效益,要選那些民間資本不愿意投資的,而不要選擇民間資本本來就要投資的,你不能搞擠出效益,你要增加你的乘數效應,這個是老生常談,這是教科書里常說的事情。除此之外,可能也要繼續推進相關領域的改革,比如說對于公共開支的監督,民眾的監督,新聞媒體的監督這個也需要,不能說是光花錢了,就為了追求短期的速度,而忘了監督,畢竟這些錢從長遠來看也是納稅者的錢,也是百姓的錢。所以一定要提高我們透明度,提高公共開支治理的水平。
記者:剛才您提到,我們現在實際上使了一劑猛藥,從經濟長遠發展角度來講,還沒有其他一些配套措施來跟進。
李稻葵:這個長遠來看一定需要我們的增長方式來轉變,回想一下,這次我們為什么需要這劑猛藥,一個導火索并不是長遠用,就是金融風暴,金融風暴的背后是什么?就是長期以來,我們跟西方的主要發達國家,包括美國所形成的一種很奇怪的兩個瘸子跳探戈這么一個關系,我們是消費這邊是短的,儲蓄是長的,美國人是相反,美國人儲蓄是短的,消費是長的,兩個經濟體捆在一塊,但是美國那邊不爭氣,它搞了一個金融的創新,超過了金融監管,把金融資產遠遠超過。(王躍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