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從磚廠回家的時候,已過了吃午飯的時間,大門上下了鎖,我母親不在。父親打開門進屋,先揭起飯桌上一個用竹篾編織的菜罩看了看,里面有一缽他最喜歡吃的紅燒肉,一碗盛好的飯和一杯斟滿的酒。父親先把酒灌了,然后夾一塊紅燒肉送酒,復又把菜罩蓋了,就去雜房里揀一擔最大的籮筐挑上便匆匆出了門。父親徑直朝禾彎里的那丘瓜菜田里走去。那瓜菜苗太旺盛太蔥郁,父親站在田埂上,只聽得里面“窸窸窣窣”地響,卻不見人影。
“他娘,躲哪塊?”父親笑了笑喊道。
“在這?!蹦赣H擼著一筐瓜菜站起身來答道。離母親不遠處,有一大堆剛摘下的新鮮瓜菜,父親就走過去裝筐。
“吃飯沒?”母親邊摘瓜菜邊問。
“挑擔瓜菜回去再吃?!备赣H答道。
母親一愣,也趕過去裝筐。父親和母親就挑著瓜菜一前一后回了家。
父親坐到飯桌邊端了碗準備吃飯,卻被母親攔住了,“熱熱再吃吧!”母親說完就趕緊去廚房里熱菜熱飯;而父親也沒有閑著,他挑了籮筐不聲不響地又去了一趟禾彎。等父親回來的時候,熱飯熱菜早已擺到桌上,還有那杯斟得滿滿的酒。可母親還是攔住了父親,“洗塊臉再吃,舒服。”父親就接過母親遞過來的一盆水,稀里嘩啦地洗了一塊臉。
“別太累了?!备赣H灌一口酒,對我母親說:“虧了的錢我會想辦法抓回來。”父親的磚廠去年遭了幾次大洪災,連老本都虧得差不多了;母親心里急,今年一開春就種了這一畝多瓜菜,好歹也要補償一點;種瓜菜是細活,細活累死人;子女們大了,成家了,都飛走了,母親身邊缺幫手,真個是累呢,母親的腰板都有些佝僂了。
“明天去趕圩,車子定下沒?”父親問。
“定下了,是細毛的三輪車,一車可裝二十來擔?!蹦赣H答道。
“摘下的瓜菜放田里,我明早去挑,你告訴細毛早點來裝車?!备赣H又說。
母親沒吭聲。
父親吃了飯,一刻也沒敢耽擱,又要趕著去磚廠,今下午磚窯里要封窯點火,他離不了。
“晚上回早點,年歲大了,走夜路不踏實。”等母親拾掇完碗筷追出來喊時,父親已轉過幾間屋子去了。母親就鎖了門,挑了筐,再去禾彎里摘瓜菜。
午后的田野上有涼風習習吹過,路邊蔫不拉唧的花草就有了一些生動的搖曳,而初夏的陽光卻依然好亮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