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離不開酒。端起酒,便皺紋舒展,眼眸生光,嗓門洪亮,氣度豪爽,雖然他總是喝一塊錢一瓶的地瓜燒。
可就在我考上大學那年,父親連地瓜燒也不喝了——900元的學費,讓父親拉了虧空。
上學走的頭一天,父親擺宴席酬謝借給我們家錢的親友們。席上,無論親友們怎么勸,父親就是一滴酒不沾。
晚上,父親對母親說:“欠人家的錢,怎么腆著臉在人家面前噴酒氣?不還上人家的錢,我一滴酒也不沾!”
父親把我送到車站,看著他那因缺酒而略顯疲倦的臉,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暗暗發誓:年底一定要讓父親喝上酒!
900元的學費,10元的路費,讓我感到兜里剩下的40元錢特珍貴。好在我們師范類學生每月都有60元的生活補助,才致使我這近乎一米八的小伙子免于饑餓之苦;可每天6個饅頭兩份菜的生活,至少要花去3元錢,我那可憐的40元也只能支撐一個月。
國慶節放假,偌大的宿舍只有兜里的5塊錢陪著我。找了塊紙漿板,在上面寫了兩個大字——“家教”,我把它放置在城市中心廣場的一個角落里。
耷拉著頭,默默蹲在“家教”紙牌旁,有一種巴兒狗搖尾乞憐的感覺,但一想到父親因缺酒而疲倦泛黃的臉,我又猛地抬起了頭。
也許上蒼同情憐憫我,沒多會兒就接到了兩個“活兒”:一個初中生,周六周日上6小時;一個小學生,每天上1小時,價格都是每小時3元錢。
這兩家離我們學校都比較遠,且是一東一西兩個相反的方向。每天下午4點放學,我便在食堂買上3個饅頭上路了,半小時后,仨饅頭下了肚,西邊家教的地方也到了。周六我們上半天課,吃過中午飯,我便急匆匆往東趕,得一節課時間,東邊那家才能到。——說真的,那時5毛錢的公交車費我都很看在眼里。
我是十月初開始干家教的,那時正值秋雨連綿,雖然“雇主”也曾給了我一把小傘,可每每回到學校總披一身雨水。后來,步入嚴冬,——那年的雪下得特大特勤,總扛著一身雪花進入宿舍,而此時,同舍生正熱火朝天打著撲克呢。說真的,與同學們相比,我的確太苦了,但每想到父親的酒,我都咬牙撐了過來。
一晃三個多月過去了,我兜里竟存了400塊,看著那8張嶄新的綠票子,很是興奮。
放假前,我在華聯商廈花了80元買了兩瓶酒——“心酒”牌,金黃的盒子,四面各有一顆紅彤彤的心。這酒,父親恐怕連聽都沒聽說過呢!
我是在一個午后到家的,一進我家小院,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香,怎么?父親不是戒酒了嗎?
母親見到我,忙接過我肩上的行李,笑著說:“快洗把手,陪你爸喝兩盅去!”
“不是……”
“你爸這一冬在山上幫人家運石料,不僅還上了賬,還給你準備了200塊呢!”
我忙拿出那兩瓶心酒,快步走進堂屋,雙手把酒擎到父親的面前。
“你這個熊孩子,知道我饞酒,弄兩個空盒子來糊弄爹吧!……”
——原來父親早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