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12日,浦東國際機場。
叮叮漸漸消失在海關通道的拐彎處。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兒說走就走了,我心中不免有一種失落感。叮叮是去英國讀大學預科,盡管她已剛剛過了18歲生日,但不要說獨自出國,連上海她也沒有一個人離開過呀!我不禁隱隱有些擔心前面等待她的會是什么?還是在一旁的妻子想得通,笑我說:“怕什么,當年我獨自到新疆兵團去時還不到16歲!”
有險無驚
天空陰沉沉的,飄著毛毛細雨,能見度很差。在回來的車上,我們接到女兒的電話,說是開始登機了。看看表,比預定時間晚了半個小時。總算基本正常,我們松了口氣。
叮叮就讀的學校在英國近代工業革命的發祥地紐卡斯爾市,要在倫敦轉機。飛機正點到倫敦的時間是倫敦時間下午5時,相當于北京時間深夜3時。她媽媽是個嘴硬骨頭酥的人,這一夜幾乎無眠,心里總是牽掛著女兒。等到3點鐘,沒有來電話;3點半,4點過去了,床旁的電話依然沉寂。我們真有些急了,體會到“熱鍋上螞蟻”的感覺。4點10分,電話鈴驟然響起。妻子一把搶過話筒,先是露出笑容,慢慢又緊皺眉頭,最后,她心情沉重地將話筒交到我的手中。原來,叮叮倒是順利抵達了希思羅機場,但飛機足足誤點了1個小時。于是她面臨兩大困難:一是要尋找飛赴紐卡斯爾的國內航班辦理處辦理登機手續。十九年前我曾經在此轉機去荷蘭,領教過這個機場之大和復雜,要不是工作人員熱情指點,確會令人一頭霧水。所以在去之前,我曾叫叮叮從網上下載過一張路徑圖。然而,叮叮在電話中說,看了這張圖反而更讓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有靠她自己了。二,卻是更要命的。她準備乘坐的那架飛往紐卡斯爾的飛機已經準時飛走了,她必須改乘下一班,而學校委托出租公司來接她按的是那一次的航班。她的手機在英國不能用不說,她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和那輛出租車聯系。這一說,弄得我立刻緊張起來,因為如果沒有人接,她的兩大件行李怎么辦,再說人生地不熟,又是晚上。一個從未單獨出過門的女孩子……我和妻子急得毫無睡意,但又束手無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約摸過了半個多小時,電話鈴再次響起。她媽媽照例搶過話筒,一陣快速交流之后,她一迭聲地說:“好,好!你真行,你真行!”原來,在飛往倫敦的飛機上,她的坐位被安排在最靠前,恰好有一位在倫敦一所大學攻讀碩士學位的中國留學生因腿腳不好,希望和她交換坐位,在上海乘公共汽車讓慣坐位的她當然毫不猶豫地同意了。真是好人有好報,正是在這位大哥哥的指點下,她花了3英鎊乘地鐵,不費多大的勁,找到了辦理國內航班的辦理處。當她把自己的困難告訴工作人員后,好心的機場小姐不僅按規定給了她10個英鎊和一張免費咖啡券作為因航班延誤帶來不便的一種補償,還主動跟那家出租公司進行聯系,定好了接站的時間。
放下心來的她媽媽還想多說幾句,叮叮說:“不說了,我剛才查了下手機,電話費很貴。”說完就掛了。孩子懂得節約了。
有驚無險
英國的高校招生制度和我國不一樣,它一是要看綜合成績,二是進行雙向選擇,不是一考定終身的。叮叮進校不久,校方就要求填寫報考的學校和專業,對預科生來說,一般可填英國境內的5所大學中的5個專業。她喜歡設計專業,在征求我們的意見后,既填了全英綜合排名前十名的大學,也填了第七十余名的大學作為“保底”,并寫了一份規定字數在四千字左右的自我推薦書。兩周后,她收到了那家排名第六的大學的面試通知書。這個學校在英國南部近倫敦的一個小城市中,離紐卡斯爾很遠。用叮叮的話來說,不僅車票賊貴(折合成人民幣幾乎可坐軟臥從上海去北京一個來回),而且還要倒幾趟車。這是叮叮在英國第一次出遠門,為了謹慎起見,她特地到車站仔細打聽了一下走法。
那個星期三的早上,她匆匆在網上給我們留言“我走了”,就在5點半(相當上海下午1點半)上了路。想想也不容易,在上海時,每天早晨叫醒她的鬧鐘形同虛設,非得由我把她搖醒才行;而到英國后,據她說只遲到過一次。這一天來回要換6次車,又是去名牌大學面試,對她是個新的考驗。
我們為她擔心:路會不會走錯,面試順利不順利等等。當然最著急還是她媽媽。一下班回到家,她就反復嘀咕:不知怎么樣了,不知怎么樣了,也不發個信息給我們。我勸慰她也一點沒用。度過了睡得很不塌實的一晚,第二天從半夜3時一直到清晨7時,她媽媽幾乎隔一小時或半小時就上一次網,可是MSN上一直顯示叮叮聯系欄處于脫機狀態。急性子的妻子終于有點撐不住了,抱怨說:“這個孩子一點不懂事,發個信息也好,怎么就不讓我們省心!”我安慰道“不會出事的,真有點什么,她反而會設法告訴我們的。”嘴上這樣說,其實我心里也是發虛的,就怕她出什么事!
7時45分左右,我正行走在上班的路上,手機響了,傳來她媽媽的聲音:“叮叮剛才來電話,回到學生公寓了。”原來那個大學所在的拉夫堡市是個極小的城市,很多車不根本不停靠,她來來回回不知換了多少次車,等她到達學校時,已經過了中午12點,比預計的足足晚了2個小時。今年該校該專業準備招生150名,報名的倒有600多人,競爭相當激烈。來面試的幾乎都是英國學生,清一色男孩子,而且個個西裝革履,大都由爺爺奶奶或父母陪同,與中國高考的“送考”有異曲同工之妙。亞洲學生只有一男一女,女的就是叮叮。她說她拼命地享用了一頓4.5鎊的物有所值的自助餐(說是好久沒有吃到這樣美味的食品了),但她發現旁邊的那位陪同孫子來的英國爺爺食量更大得驚人。之后,便是面試,每人20分鐘。因為按先來后到排列,她已經排在了最后。
她的面試教師是一位不茍言笑的英國人,在問了幾個一般性的問題后,突然盯著她問:你為什么要選工業設計這個專業?叮叮把自己的設計作品交上,然后說,一是我比較喜歡設計,二是因為中國的工業設計中模仿的多,我想學成回國去多搞些原創的產品。男教師對這一回答沒有表示滿意與否,只是面無表情地示意面試已經結束。出來后,叮叮覺得自己回答得很不理想,她覺得應該講講北京奧運會的鳥巢設計之類的,看來進這所學校的希望不大了。
抱著這樣的心情,她踏上回程的列車。誰知道回來比去時更麻煩,不僅換車次數更多,而且令叮叮感到意外的是坐在她不遠的一位小伙子,有些不懷好意,竟然不停地向她打招呼。聽到此事,她媽媽不禁緊張起來,誰知叮叮卻滿不在乎地說:“沒有什么了不起。”只是怕他再糾纏,到下一站叮叮就趕緊跳下去換了個車,那位小伙子倒也沒再盯梢。這樣轉來轉去,她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近12點了。聽到此,我們總算舒了口氣,不約而同地說:真是有驚無險啊!
有驚有險
3月15日,一個周六的清晨。我們照例和叮叮在電腦上約見,交談了20多分鐘。在近8點鐘也就是相當于她那里的12點時,她說還有一些功課要做,與我們再見。
大約過了15分鐘,突然響起急驟的電話鈴聲。我拿起聽筒,竟是叮叮的聲音,她略帶驚慌地說:“爸爸,趕快請媽媽聽電話!”
她媽媽聽了幾句立即神色大變:“什么,電腦被搶走了,就在剛才?!一個男的?!你已報警了,很好。你受到損害了沒有?沒有!那就好,什么都不要緊,只要人沒有出事就好。”原來,她和我們交流完之后,正在電腦上聚精會神地做一篇數學作業,忽然聽到背后有沉重的呼吸聲。她一轉頭,就見一顆豎著頭發的腦袋,一張陌生男子蒼白的臉正死死盯著那臺電腦。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人搶了電腦就跑。叮叮本能地想去奪,卻被孔武有力的男子一腳蹬在地上。幸好她沒有受傷。聽到這里,她媽媽急了:“傻孩子,你怎么可以去奪,你不要命了!”
這一突如其來的事件把我們弄得沒了方向,不知怎么辦才好。因為在英國讀書,電腦幾乎就是學習的一切,所有授課的資料和一切作業的完成都要借助電腦。搶走的不光是價值上萬的電腦,還有不能用金錢計算的所有資料啊!再說,又恰好發生在周末的深夜,明后兩天學校都沒有教師,在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她該怎么處理?越想我們心里越著急,心急火燎的妻子反復撥叮叮的手機,想再了解一下情況,但始終不通。一個小時之后,叮叮來電話了,聲音比前一個電話鎮靜多了。她說警察已經來過,根據攝像頭的錄像資料和偵查結果分析,估計是一位混入學校周末晚上派對的癮君子干的,可能是口袋里沒錢了。恰好叮叮公寓的電子門壞了,沒有及時修理,而同公寓的學生早已入睡,只有叮叮房間亮著燈,就自然成了他掠取的目標。據警察說,入室搶劫學生公寓,在紐卡斯爾還是頭一遭,卻偏偏讓叮叮給碰上了。叮叮不讓我們問得太多,只是說警察明天還要來取證,她累了準備睡覺了。
當天晚上,又接到叮叮的一個電話,說是那臺電腦肯定是肉包子打狗了,她想買一臺新電腦,價格也看好了,大概700英鎊,準備從中國銀行的英鎊信用卡中支付。我當然同意,不過有些擔心地問,你損失的這么多儲存資料怎么辦?她胸有成竹地說,除正在做的作業,我都有備份,放在移動硬盤了。總算還好。
星期日早晨,中斷了一天的視頻通話又恢復了,是用新電腦傳過來的,我們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叮叮告訴我們,此事學校和警察局都極為重視,大門已經修好,給保險公司索賠的信和資料也已寄出,校方表示一定盡力幫助她得到賠償。這天晚上,我們收到叮叮的一份E-mail,告知:所有作業已經完成,一切資料已經補齊。
過了一段時間,叮叮在網上視頻告訴我們兩個好消息:一是那位癮君子已捉拿歸案,電腦雖已化成了海洛因,但叮叮可以得到額外的100英鎊的精神補償。而且自從搶劫事件發生后,她不斷收到警察局和各種民間組織的慰問信,表達他們的關切之情。二是她參加面試的那所大學,發來了一份有條件錄取通知書:只要她雅思成績再增加0.5分,預科成績合格(目前她全部為A),她將有可能成為該校工業設計專業的新生。
看著桌子上壓在玻璃板下面那張懵懂的充滿陽光的胖乎乎的圓臉,我有些欣慰地自言自語道:“孩子,你真的長大了。”
最新的情況是:通過半年的拼搏,她以預科成績全部優秀,雅思成績6.5分,以及她頗有些風格的繪畫作品,最終為她的第一志愿謝菲爾德大學所錄取。盡管是一所排名不太靠前的世界一流名校,但所進入的專業是她所心儀的建筑與園林設計,為我國所緊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