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敏：我不能給冠軍丟臉

舉重起碼要練十年才能知道能否拿世界冠軍，拿到世界冠軍，就可以免費上大學，可以轉為干部，分配工作;拿不到就什么也沒有，落得一身傷殘，沒有學歷，沒有工作，沒有能力#65377;”

沒有中間狀態?

沒有#65377;

生活對于她們來說，就像一枚硬幣，只有正反兩面#65377;

1983年陳家包下酒坊，在泥地上挖了一口小井，井邊安了一個水泵#65377;家里雇不起勞動力，陳小敏便成天站在水泵邊搖呀搖，清涼的水涌上來噴到水池里，水池滿了，窖里的酒便冷卻下來，飄著醇香#65377;那時她才7歲，卻可以連續泵上一個小時，把子“咿——咿——，咿——咿——”地搖動，忙碌的父親偶爾走過來，隨著節奏逗著女兒，“滿——了，滿——了#65377;”

“父母常不在家，總是躲到外邊生小孩#65377;我感到很凄涼#65377;”作為二女兒，她從小就要洗衣服，做飯，喂豬#65377;陳家最終還是沒有生男孩，當地人看不起這個有6個女兒的貧困家庭#65377;勵志的故事由此開始，陳小敏告訴自己一定要出人頭地#65377;

11歲的某一天，正讀五年級的陳小敏在操場上玩耍，她看到一個“又矮又胖一看就是舉重身材”的陌生男人，暗地里笑話他#65377;不過，她卻被這男人挑走了，到廣東省鶴山市一所體校練起舉重#65377;此后，她作為當地最優秀的運動員進入廣東省舉重隊，由業余轉入職業#65377;

多年后，這位悉尼奧運會女子63公斤級舉重冠軍總結道:“女子舉重是出路，也是絕路#65377;女子舉重在中國是非常強勢，能拿到奧運會入場券，基本上就是奧運冠軍#65377;另一方面我們從小訓練，教練要求我們腦子里只有訓練，不能想別的#65377;學習荒廢了，也和社會脫了節，單純無知#65377;而舉重起碼要練十年才能知道能否拿世界冠軍，拿到世界冠軍，就可以免費上大學，可以轉為干部，分配工作;拿不到就什么也沒有，落得一身傷殘，沒有學歷，沒有工作，沒有能力#65377;”

沒有中間狀態?

沒有#65377;

生活對于她們來說，就像一枚硬幣，只有正反兩面#65377;

三天不吃不喝的日子

陳小敏從來都在理智地規劃自我，每天練多少，如何練，她都有清晰的計劃，“要是我說要休息兩天，教練從來不會不同意……很多人不懂得調整，像牛一樣盲練，在那里哭，練不下去，我真無法理解#65377;”

1993年，陳小敏參加了七運會，盡管當時并沒有誰看好她，但進隊兩年的陳小敏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挑戰全國54公斤級冠軍#65377;然而，決賽前她的體重增長到了59公斤，她必須減掉5公斤的體重才能取得參賽資格#65377;經過一個月由每天兩餐減到一餐的生活后，減肥并沒有達到計劃中的效果#65377;臨近比賽前三天，她還是超出了兩公斤，于是決定不吃不喝#65377;“真是痛苦到極點，唾沫成粉狀，手干得可以看得到一條條裂縫，最后還要桑拿耗掉0.2公斤……真正的欲哭無淚#65377;”

前輩們勸她，你還想拿冠軍啊，她立刻反問，為什么不拿?在那些不吃不喝的日子，她只在心里反復念:“我一定要大器早成，大器早成#65377;”最后排隊稱體重的時刻，15個人她抽到第13，“時間過得特別特別慢，我真不知要怎么堅持，只覺得就要死去了……”

那一天，陳小敏挺了過來，家鄉的姑姑從電視機前跑出來大喊:“我們阿敏拿金牌了!”母親回憶起女兒奪冠時，說:“1993年秋天，我們還在山旮旯里賣酒養豬，沒想到的事開始來了#65377;”

更沒想到的是，不久后母親超生的女兒們從此擁有了城市戶口，這是鶴山政府為16歲冠軍開的小灶#65377;好日子才剛剛開始#65377;

一次意外的事件

陳小敏此后幾年的舉重生涯是順利的，她每一年都能拿獎——全國錦標賽冠軍#65380;世界錦標賽冠軍#65380;亞洲錦標賽冠軍#65380;亞運會冠軍……紀錄破了，家里的房子也裝修了#65377;她留長發，穿連衣裙，偷偷談戀愛#65377;也熱愛交際，悄悄參加著社會活動，和媒體保持良好的關系#65377;她那時就知道，社會資源的積累，對拿到奧運冠軍后的轉型有著重要作用#65377;

然而，舉起的光榮與夢想在1997年突然坍塌，先是失戀，這讓她好長一段時間聽到《心太軟》便黯然落淚，然后是在八運會上被查出“服用興奮劑”，被宣告不得參加八運會并禁賽兩年，這意味著可能絕緣于2000年的奧運會——這是舉重項目第一次進入奧運會，為了使該項目早日成為奧運正式比賽項目，中國舉重協會從1993年開始實行“讓金牌”策略#65377;在1996年的世界舉重錦標賽中，陳小敏便“被安排作為犧牲個人金牌的隊員”#65377;

關于這個事件，陳小敏“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65377;她感到“很不值得，一定要翻身”，而事后回憶起來，假如沒有挫折，她的決心肯定不會那么大，讓她在往后更大的挫折中愿意下定生命的賭注#65377;

1998年下半年，她找到新調來的廣東舉重中心劉主任并重回廣東隊訓練，“他很看好我，也很希望我能拿世界冠軍，他和體育局局長(當時是副局長)楊乃軍盡了最大努力，讓我得以參加全國模擬測驗并進入國家隊，可以說，我能參加奧運，他們起了決定性的作用#65377;”

當時陳小敏面臨著來自全國各省隊的強大阻力，“他們都在說還沒過禁賽期，你怎么可以參賽?我一點也不理會，反正奧運會那么嚴峻，我的成績就擺在那里，有本事你們來舉#65377;”

她覺得，只要拿了奧運冠軍，就能平息各方不滿，過去十年的成績都顯得“微不足道”，而所有的恩怨也就能“一筆勾銷”#65377;

奧運冠軍

有一天，經過大量的訓練后，陳小敏腰腿部的肌肉開始腫脹僵硬，在按摩治療中，女按摩師用力過猛，陳小敏左腳#65380;腰部的神經和肌肉被踩傷#65377;這使她腰部神經受損左腳失去控制力，幾乎走不了路，穿褲子也要費很大勁，醫生說再練下去，可能癱瘓#65377;而彼時離第二輪奧運選拔僅有一個月#65377;

整整兩個星期，她心情沮喪，在那段時間，“有時半夜痛得連敲打都緩解不了的時候，就自己親手拿起一根銀針，狠狠地向痛點一針扎下去，用以痛制痛的辦法解除痛楚#65377;”而當時比賽競爭十分激烈，“大家肯定在想，她不行了，輪到我了#65377;”

帶她多年的省隊教練蔡俊成則是滿心傷悲:“我當年最有機會(參加奧運會)的時候，因為抵制蘇聯沒去成;后來年紀大了，成績也不好#65377;我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沒想到你現在又成了這樣#65377;”

陳小敏最終堅持下去了#65377;“我知道，這是最后的機會了，2004年再奪冠基本不可能，那時我都老了”，而如果奪不了冠，她“將灰暗一輩子”#65377;

她分析，傷總會慢慢治好，晚上她偷偷溜出去讓戀人伍丹為她按摩一個小時，這使她快速恢復起來，而“楊局長也做了很多工作，盡了全力幫助我”#65377;

后來，她在一篇自述文章中寫道:“雖然成績比第一次選拔相差了20公斤，但我已付出最大努力#65377;比賽后國家隊領導對我說了一番話:小敏，你本次比賽水平一般，但是你表現出一種誓死拼搏的奧運精神，我們整個團隊需要的正是這種精神#65377;所以我們決定讓你繼續留在國家隊#65377;”

在幽暗狹長的命運千回百轉之中絕地逢生，2000年，悉尼奧運會，陳小敏一舉奪得奧運會女子63公斤級金牌，這也是當時廣東在悉尼奧運會上唯一的一塊金牌#65377;

團委書記

一年之后，陳小敏在九運會上只拿到第八名，隨后她宣布退役，“有一種解脫的感覺”#65377;

現在，成了《羊城晚報》團委書記的她挑著秀氣的眉，臉色粉嫩，短外套顯出腰肢的纖細，讓人眼睛一亮#65377;原來，舉重冠軍也有漂亮的，有智慧的#65377;就像她說的那樣，我不能給冠軍丟臉#65377;

(北京鎮杰選自《南方人物周刊》2008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