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有道澗,蜿蜒四十里,人們叫它四十里長澗。
長澗很美,美到如詩如畫。澗的走勢也很獨特,不知是山轄著澗,還是澗裹著山,總之是澗繞山環,把東邊的盤龍山和西邊的草山梁攬在懷里。長澗就在這莽莽的黃土山中憨憨地躺著,很悠閑。
長澗四周的山綠的滴翠,長澗水庫里的水清的見底。碧綠如藍的康圓峁海子是長澗的眼睛。
領略長澗的秀色,是從北面開始的。
雁墩山高高地雄居在長澗的澗口,晨風觸膚而過的時候,登臺眺望遠山近水,一幅濃淡相宜的“水粉”長卷正輕舒漫展:最先奪走視線的,是北面曠野那無盡的綠浪,它從腳底鋪開,層層疊疊,如海水淺淺的波紋,誘人生長遨游林海的欲望;旋即,澗口南邊周圍的幾條山壑深處,緩緩地升起素練似的白霧,它輕輕地、柔柔地飄動,仿佛朦朧的窈窕少女。當朝陽溫和微笑的時候,晨霧已化作千萬條彩帶,萬千朵彩花……藍藍的天空,不時有大雁掠過,帶來一片嘹亮的嗓門……
長澗的中部平緩而開闊,屬典型的黃土澗地丘陵地貌。土地濕潤肥沃,阡陌縱橫交錯。是舊時三邊主要的麻油產區,并因此形成了清朝年間龐大的販油馬幫和駝隊。“油坊貨商賈,油毛逾千口”正是當年的真實寫照。
小山一個個宛如鏝頭似的,渾圓而平緩,不規則地點綴在長澗之中。山頭上勞作的漢子舒展舒展筋骨,便一嗓子喊出了“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喲,三道道的(那個)藍,趕牲靈的(那個)哥哥喲,過呀么過來嘞……。”隨之,山下丈二高的麻林里,便會傳來一群婆姨女子嬉嬉哈哈的笑聲,接著澗里滿滿蕩蕩的青苗稼禾中,便會響起滿滿蕩蕩的信天游。
長澗兩邊,是依山而挖的黃土窯洞和錯落有致的“一邊倒”房子。當溫和的太陽開始燥熱得讓人不敢正視的時候,那窯前屋后的山楊、老榆、毛頭柳樹,總是將這種臉孔演化成一件件花衣的色彩,采一把柳枝墊坐于這濃濃的或斑駁的樹蔭下,去數飛來飛去的山雀、燕子和悠閑地嚼著青草的黃牛,肌膚的每一處都爽得透心。勤快的女人們,在正午時分,已用上好的蕎麥糝子做出了雪白柔韌的涼粉,隨著那羊蔓菁酸湯和麻油炸“澤木兒”的一聲滋響,誘人的香氣就飄了過來。吃上一老碗,滿臉生汗,兩口生津,暑氣立時消逝得無影無蹤。在這涼適的農家炕頭,思維便如小鳥長了翅膀,飛得很遠。
長澗與羊有著不可分的淵源。從北到南,有羊的村名不下十幾個——死羊灣、廣羊灣、羊圈灣、羊圈灣寨子、爛羊圈洼子、羊口子、羊羔山……每一個村名就是一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里就有一段感人的傳聞。不論是聽南蠻子取羊盜寶的“古朝”,還是聽“范馬營”將卒千里奪羊的趣聞,無不蘊含著這道長澗悠久的歷史和厚重的文化。
這里,曾留過范仲淹的詩章,這里,曾輝煌過宇文愷的學說。
這里有舍生取義的人,這里有難以割舍的愛。
這里走出了在幾十里路上擔水上山,一輩子畢其力給過往盤龍山的行人解渴消暑的王三老人(清末民國初);這里走出了在草山梁打響“鬧紅”第一槍的“三邊游擊隊”隊長劉安橋;這里也走出了在土地革命時期,十七歲就擔任紅區鄉長的馬加福……雖然他們平凡的上不了史冊,但他們舍生取義的精神,卻留給了一代又一代的長澗人。
而李季先生創作的那首《王貴與李香香》,則將當年死羊灣的一對年輕人的故事傳播到全中國……
百鳥歸巢的薄暮中,長澗的南部黛色如嵐。王渠則灘、羊羔山澗像蘸滿濃墨的筆陣,繪成一幅隱隱約約、朦朦朧朧的鄉村水墨。夜來了,四十里山水一片蒼茫。當盈盈的月色悄然露臉時,長澗另一臺戲的布景又漸漸清晰——
“經年不上江樓醉,勞動春風飏酒旗”,喝酒話桑麻,銅壺煮老茶。四十里長澗莊戶人的夜生活開始了……
走過夏在的長澗,《呂氏春秋》中善倦說的話在天際回蕩——
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依葛絺,身足以休食。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
哦,多么淡泊的心境,多么脫俗的話語。多么淳樸安逸的田園生活,多么美麗入詩的長澗畫圖。
責任編輯 苑 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