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的父親母親,常常帶著我們4個兄弟姐妹,做一個游戲,這個游戲的名稱是“接故事”。玩的方式,是大家坐成一圈,由一個人起頭,說一句話,第二個人接下去說第二句,第三個人接下去說第三句……這樣一直接一直接,連續不斷,要接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因為每個人的思想不同,故事的發展無法控制,會接出許多意料之外的“笑果”。在我那窮困貧乏的童年里,沒有玩具可玩,沒有娛樂場可去,“接故事”就是我們最好的家庭消遣,帶給我們很多的快樂,也讓我們享受到許多親情。
大概從那時開始,我對“接故事”就產生了興趣。從小,我就是一個靠“幻想”生存的人。每晚入睡前,我會在腦海里勾畫出一個故事,想著那情節的發展,直到昏昏欲睡再也想不下去為止。第二晚,我會接著昨晚斷掉的地方,繼續想下去。這種“獨自游戲”持續了很多很多年,是我成長過程中的“入睡良方”。大概,這也是我現在會從事“連續劇”這種工作的“原始訓練”吧!
《還珠格格》是“接故事”的一個證明。連我自己都不太相信,我能把這個故事這樣延續下去。想當年,我的父母訓練我們“接故事”,給我的影響實在良深。
當《還珠格格》第二部出版后,雖然我心里知道故事沒完,寫不寫第三部,我仍然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但是,我不寫,居然有別人寫!
這件事,打擊了我。同時,來自各方的要求,又鼓勵了我。于是,我決定還是完成它。
劇本寫得并不順利,在創作中途,適逢美國發生9·11事件,我在電視上,目睹飛機撞大樓,帶給我前所未有的震撼。深感人事無常,也覺得人性太可怕!我的詩情畫意全部飛了。那是第一次,我停止了寫作,覺得倦了累了,不想寫了。直到兩個月以后,我才撫平了情緒,重新執筆。
好不容易完成了劇本,我又開始寫小說。去年4月,我那94歲的父親,身體亮起了紅燈,到了7月,父親去世,這又給我極大的打擊,雖然父親年事已高,這是預料中的事,但是,親人永別,哀痛只有自己才能體會。在這種情緒下,和辦理喪事的忙碌中,五阿哥小燕子又距離我很遠,傷痛之余,再度停筆。
等到情緒平靜下來,繼續提筆,自己覺得,對人生的體驗,更加深刻。小說脫稿后,我照例要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來修正它。豈料,9月中旬,鑫濤因病住院,從不生病的他,病情來勢洶洶,嚇住了我。在他住院、出院、治療、調養……的過程中,我在緊張、著急、煎熬中度過,再度停止了修正工作。直到他出院,我才能在他休息入睡后,偷出一些時間,來繼續完成《天上人間》。所以,這部書寫寫停停,自己的情緒,也常在驚濤駭浪里。
和以前兩部一樣,《天上人間》的語言,一直是我最大的難題。幾經考慮,我仍然讓它維持前兩部的路線,用了許多現代語言。有些考據工作,可能做得不夠,犯錯也在所難免。我曾寫了“浪漫”兩字,發現這是翻譯的詞匯,趕快修正。書中出現很多次“中國人”的對白,也使我考慮了很久,不知道清朝人,會不會自稱是“中國”人?直到在我父親的遺著《什么是中國人》一書中,看到父親寫的一段文字“‘中國’這兩個字,最早見于周朝的史料,譬如《詩經》生民篇說‘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孟子見梁惠王說‘辟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朝四夷。’《左傳》里更屢稱‘中國’……”這才沒有疑問的。設限太多,會造成許多困擾。所以,我但求讀者讀來通順明白,不曾過分苛求考據。
我承認,這部小說,是我在人生的風浪里完成的,自己的情緒,難免左右了小說的走向。以前,總希望人定勝天,現在,深知人不一定能勝天。人生,有太多的沉重,太多的悲哀,太多的負荷,太多的無可奈何……我在《我的故事》一書中寫過,我相信人生是一趟苦難的旅程,如何在這段“苦旅”中,活得豐富,活得快樂,活得充實,活得無悔,活得轟轟烈烈……這才是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