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王侯將相本無種,出身寒微的你,屢歷變故卻百折不回,終于成為開創大漢天下的一代名將。
你以屈辱的姿態邁上歷史的臺階,胯下之辱成為你怯弱的印記。在一個暮色蒼茫的冬日,陰霾的天空雪花飄舞,你神色匆匆,高聲叫賣著手中的寶劍。漂母的重病在床讓你心急如焚,而那飽食無事的惡少偏偏此刻出現,你本可以一陣拳腳相加,甚至拔劍而起,但你眼前浮現了漂母孱弱的身影,于是,你霍然跪下,把屈辱拋之腦后。
人生道路充滿艱辛。你仗劍從戎,卻只是一名押運糧草幫助記賬的薄秩,在戰將如云的楚軍中你是那么不起眼,然而,你位卑未敢忘憂國。定陶城下,面對驕蠻的士氣你向項梁獻計要提防秦軍夜襲,只可惜讓勝利沖昏了頭腦的名將醉眼朦朧,項梁陣亡是他沒有識才之能,一點也怨不得誰。從薄秩到持戟郎中,你在奔波中郁悶。在金碧輝煌的阿房宮前,項王大手一揮:“燒!”你又一次忍不住撲通跪下:“不能燒啊,它是百姓的血和汗啊!”當權者只知道阿房宮是犬地狼窩,焚盡方解心頭之恨,三個月的熊熊大火燒出一片灰燼,也燒起了你心頭的絕望。
羨慕你那充滿艱辛的人生歷程中一直有人賞識你,鐘離昧算是與你纏繞一生的第一個人,他帶你到項府,舉薦你同項王比武,向項王推薦你的文韜武略。無奈你出身寒微,且受過胯下之辱,在項伯那班權貴的眼里你是一個懦夫。你沒死心,再一次諫議項王定都關中,你把依山傍水、四塞險阻、土地肥沃各種綜合理由一一陳說,可惜項王走不出二世而亡的宿命,棄楚投漢成為你唯一生存的選擇。從此,隔著厚厚的典籍,我對“逃兵”的理解多了一份的同情。
你風馳電掣地奔馳在關中平原上,翻山越嶺來到漢中,張良的舉薦信藏于懷中,又碰到了已是漢軍大將的好友夏侯嬰,你一下子便榮任連敖之職,成為管理軍中糧草的軍官。面對樊噲、酈食其等權貴私領軍糧的要求,你沒有一絲猶豫地拒絕了。你沒有擔憂自己的前程,你想到的是國家天下,在學非所用的連敖任上,你坦然無畏。那班“高貴”的小人因你的鐵面無私而萌生報復,你的勤于操練士卒竟成了圖謀不軌、聚眾謀反的鐵證。幸好有蕭何,他的請免為你免去一死。
失去的總是彌足珍貴的。八月十五的月亮分外明亮,東歸無期、望月而歌的漢軍,演繹出人心渙散的潰逃,帶著深深的失落,你也奔走在秦嶺山麓的寒溪畔,又是蕭何,月下追趕的執著讓你感動無言。
登壇拜將的故事在華夏大地千古傳頌,卻沒有多少人去考慮個中的緣由。
2000多年啊,歷史有幾多輪回,又有幾多不拘一格降人才!如果沒有蕭何的冒死的舉薦,那些所謂的圣主賢君什么時候能邁出唯我獨尊的怪圈。我一直認為,對于漢王你不必有太多的感恩,而對于蕭何你應感激涕零。沒有他的死諫,東征大將軍的職位與你無緣。
都說萬事開頭難,而你卻成竹在胸。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一戰而陷雍王宮,三秦大地盡歸漢。對于漢軍,彭城大敗幾乎是致命的,幸好你的滎陽救駕,才穩住了動搖的軍心。北征其實是你經略天下的大好時機,你拍馬舞刀取魏王,忍痛抽兵守敖倉,背水列陣出奇招,一舉破趙王。你的軍威使燕地震撼,不費一兵一卒便收了燕地。僅僅三個月時間,你便攻陷城池70余座,收復了三齊大地。整整一個戰國時代的殺戮,你只用數年就結束了。
你與項王,曾經的君臣,后來的對手,在靈璧垓下又見面了,見面了竟是無言。你的十面埋伏嚴嚴實實地裹住了項王那桿天下無敵的長戟,四面楚歌徹徹底底唱寒了楚軍將士的心。于是,華夏九州歸一統,大漢開創了中華民族新的輝煌。
你封王了,雖是楚王,卻擁有特赦大權:見天見地兵器不死,夠榮耀了;你也衣錦還鄉了,寬恕了讓你背負胯下之辱的惡少,成就了大人不計小人過的美名。好日子總是那么短暫,窮途末路的鐘離昧找到你,你沒有忘記他當年的舉薦,更沒有忘記你們的友誼,盡管你知道這是漢王所不容的,但你還是選擇了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紙是包不住火的,漢王的巡游云夢已經殺氣騰騰,你的愚忠不僅斷送了鐘離昧的生命,還加劇了漢王的疑心,從降封淮陰侯開始,你走上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的絕路。最后上場的是蕭何,你一生中最大的貴人,他把你誘至丞相府,呂后已經恭候多時。門窗遮掩,地毯鋪地,還有一把鋒利的菜刀。真的,不見天,不見地,不見兵器,你的生命在悄無聲息中結束,只留下“成亦蕭何,敗亦蕭何”的成語讓后人品味。
我曾經對你的人生悲劇感到一種深深的遺憾,你北征取得輝煌戰果,項王倡議三分天下,當時漢王正被困滎陽,可惜你不為所動;后來你被降封淮陰侯,呂后向你伸出殺戮之手,你的部將陳狶策反,你依然沉默。正如魯迅先生所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理解了你,你出生寒微,人生的坎坷讓你滿懷疲憊,漢王那遲來的拜將讓你感激涕零,注定你將從一而終。隔著歷史,后人總是七嘴八舌,但真正有幾個能夠讀懂你傳奇的一生!蕓蕓眾生里不乏能人,若沒有蕭何的死諫,沒有漢王的破格,你那滿腹經綸和文韜武略大概也只能埋沒于江湖。正因為此,你人生最后的選擇不僅讓人理解,更令人贊賞: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一個真英雄,一個大忠臣。美哉,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