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上海出生的人,自然而然地對胡椒有著別樣的恐懼和依戀。吃響油鱔糊的時候,看著那一碗嗞嗞冒油的、黑漆锃亮上面配著紛紛揚揚綠色白色蔥花兒的鱔糊,總有老先生會不置可否地問一句:“要不要來點胡椒?”沒等誰回答,面無表情的服務員就已經一瓶胡椒粉在手,硝煙彌漫般地撲撲倒下,瞬時這盆鱔糊便好像從戰場上端來的一樣。眾人舉筷猛撲,鱔糊立時被風卷殘云般吃光,但吃完之后才發現,你除了吃下那又油又香的鱔糊之外,另外那一大坨,全是胡椒。
為什么要放那么多胡椒呢?在吃碗小餛飩都要放半瓶胡椒粉的上海,大家都已經懶得去想這個問題。在這個不吃辣椒的城市里,如果你說,不夠辣,那下場多半是,有人不由分說就往你碗里加胡椒。同樣在這個注重鮮味的城市里,如果你說,不夠鮮,那也會有人不由分說地往你碗里加胡椒。更可怕的是,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如果你說,不夠熱乎,大概也會招來劈頭蓋臉的一堆胡椒。
古羅馬人自詡為當時世界上第一個包容了國際化餐飲的地方,這跟現在的上海很像。到了老普林尼時代,其口味的世界大都市化已經到了很高的程度。作為學者,老普林尼曾提到,在當時的小飯館里很容易就能吃到埃及風味、克里特風味、普蘭尼加風味和印度風味,但有一點卻是這些異域風味所共通的,那就是羅馬人都給它們加了大量的胡椒。
無論是胡椒腌制的鸚鵡,還是塞了胡椒做填料的睡鼠,都是當時被極力推薦重磅推出的菜品,也足以讓每一個尊貴的客人吃得打噴嚏流眼淚。
而胡椒的廣泛使用在今日被人恥笑,其原因并不是口味有什么不妥,而是其在當今飲食世界中的政治不正確——那種用一種調味品來解決千萬個人的不同需要的時代早已過去了,就好像曾經救了人胃口的味精在現時也遭到強烈批判一般。
搖晃著胡椒瓶子或者舉著巨大的胡椒筒是種帶侵略性的行為,仍覺得加點胡椒就能帶給食客們刺激和快樂的想法是迂腐而不尊重個性的,隨便提出要加點胡椒給當代食客是種強加的價值觀。
所以,如今在中餐廳,能在魚湯上桌之前及時對服務員提出“千萬別加胡椒和味精”,是種自立自尊又有個性的行為。而在西餐廳,當那個羞澀的男孩兒舉著大炮般的胡椒筒朝你逼近的時候,雙手一攤說道:“我不需要胡椒,謝謝。”那簡直可被看做是一個有氣節和風骨的時尚主義者的表白了。
(選自 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