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你聊聊天

“距離產生美”這話真不假，遠遠看去，人高馬大的女生黎青還真的有些小鳥依人呢!

黎青不是小巧玲瓏小鳥依人讓男生頓生豪氣的那種女生，她身高一米七二，人高馬大，據班上的觀察家估算，她的體重應該在140斤以上。所以看見她，小個子男生一般就慌不擇路地逃了，以免形成強烈反差，生出無窮自卑。但是，身高只有一米六五的我卻是個例外。

聽說，我們班同學的家長數她爸官最大，據說是個什么局長。在我們住校生放假返校的日子里，我經常能看到她從一輛黑色奧迪里鉆出來，身后尾隨著一個大概是秘書的男人，給她拎著東西，她則兩手空空心安理得地走在前面，弄得我們班的男生都紛紛立下誓言：“以后打死也不當秘書?！?/p>

和黎青熟起來，是從她知道我喜歡舞文弄墨執意要看我的小說開始的。她的口氣不容置疑，樣子極為霸道蠻橫，我卻表現出極沒骨氣的虛榮，為一個大官兒的千金能主動接近我，還生出受寵若驚的喜悅來。她譏笑我寫文章是閉門造車，弄文字是寂寞難耐，我一點也不生氣，相反，還常常應和著她張揚的笑聲，弄得滿教室的歡樂，引得同學側目，那目光里大概也有反感。

后來，老班大力發揚民主之風，讓我們自由選擇同桌，在與她的小眼睛足足對視了40秒之后，我們心領神會地一笑，把桌子拼到了一起。

黎青深知身材的負面影響，就很有自知之明地選了一個靠墻的位置，為了少占空間，每天都與墻壁親密接觸。大家都戲稱，我們是最佳組合，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可以去演小品。有人還編了一句歌詞，怪腔怪調地唱：“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胖女瘦男喜相逢?！睘榇耍遗c黎青同桌的“軍心”曾幾度動搖。黎青很瞧不起我的樣子，“還自詡是王小波的門下走狗呢，讀過他的《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沒有?”我趕緊鄭重聲明：“好，我特立獨行，可我不是豬”這樣可好，每逢晚自休，我就與她伏在桌上無邊無際地聊天，常常聊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下晚自習)。走出教室時，脖子酸痛，唾沫資源嚴重匱乏。我本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但和她在一起卻總是有很多話說，天南海北亂扯一氣，她甚至夸獎我：“與君一席話，勝讀十二年書?！?九年義務教育加二年高中)我們聊天可并不是與學習一點關系沒有哦，有時候我們也討論學習，而且都有過令語文老師刮目相看的驚世駭俗的發現，比如黎青發現她所崇拜的女詞人李清照竟然是個酒鬼，我說她是胡扯，她卻振振有詞如尼姑念經般背出：“東籬把酒黃昏后，三杯兩盞淡酒，謝他酒朋詩侶，濃睡不消殘酒，香消酒未消，夜來沈醉卸妝遲，酒醒熏破春睡，酒闌歌罷玉尊空，酒意詩情誰與共，酒盞深和淺，酒美梅酸，酒醒時往事愁腸……”黎青一口氣不喘如數家珍，最后問我：“你知道李清照是怎么死的嗎?”不等我回答，她就頗為得意地說：“不知道吧。告訴你，她是因飲酒過度得肝癌而死!”此等言論，真是讓人聞所未聞。

恰好那幾天語文老師正在講關漢卿的《竇娥冤》，為了顯示我的杰出才華，晚自習時我也不甘示弱地拋出一個關于：“喂，你知道竇娥臨刑時，是穿著衣服，還是光著身子嗎?”她的小眼睛立刻睜圓了：“你，你變態是不是?”我很無辜地說：“我是認真的!你知道嗎，古代女子被砍頭前是要被剝去衣服的?！彼恍牛骸坝泻螢樽C?”我慢條斯理地說：“小子不才，近來讀史，讀到清朝女英雄秋瑾被殺一事，秋瑾在臨刑前提出要求，一是準許寫家書訣別，二是不要梟首，三是不要剝去衣服。可見在封建時代，砍女子頭，要剝去衣服是慣例?！崩枨嗦犃宋业倪@番高論，愣了老半天，才咕噥出一句：“你怎么專門研究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不過，好像也有點道理啊!”

我們最喜歡互相調侃，玩“口頭碰碰車”游戲，就是針鋒相對地互唱反調，她說韓寒的文章有才氣，我就說那都是媒體的炒作；她說北大應該接受胡堅，我就說胡堅不是上北大的料；她說郭敬明文筆最好，我就堅定不移地說是張悅然……她說不過我的，就柳眉倒豎，小眼圓睜，揚言要把瘦小的我從窗戶扔出去。我堅信她有這個能力，但她自己卻介于那樣做的后果，每每只好拿我的書做替代物。所以，如果你看到有書飛出窗外，那肯定是黎青又在舌戰上落了下風。我書桌里的課本真是不幸，差不多每本都經她的手劃出過美麗的拋物線。

最不幸的是有一天，語文老師正在講余秋雨的一篇散文，遲到的黎青忽然喊報告走進教室。坐到我旁邊后，她一本正經地捅捅我說：“你爸在外面，給你送東西來了?！蔽疑钚挪灰桑阍诒娔款ヮブ麓驍嗬蠋熍炫鹊募で?，告假走出教室。我在校園里轉了整整一大圈，才知道被黎青這個小妮子給耍了。更倒霉的是，正在外面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的我，被老班逮了個正著。老班質問我上課時間為什么失魂落魄地亂逛，偏偏我緊張得連個上廁所之類的低級謊言也沒編出來，又不忍心出賣黎青，只得一副英雄好漢的架勢，將這件事一個人攬了，最后落得個無故曠課的下場，后果是被罰打掃教室一個星期。

沒過幾天，黎青過生日，她邀請了很多同學，也請了我。我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同桌的份上，大駕光臨了她家四室兩廳的超標準住房。其他人的禮物都很精美，我琢磨著，怕是要用去我當工人的爸媽半個月的工資也很難與之媲美，于是就打算走與眾不同的路線，把自己剛從家鄉的小店買的一把嵌著墨綠色羽毛的小扇送給她。和其他人的隨身聽、文曲星相比，這也算“千里送鵝毛”了。我原本扭扭捏捏，很羞于出示那點不成敬意的“小心意”，黎青居然毫不淑女地一把奪過，當眾開封。就在眾人嘩然，我窘得無地白容的時候，她卻無比真誠地說，這是今天最讓她開心的一件禮物，然后一改蠻橫，有點傷感地笑著說：“以后不要送扇子給我了，記住哦，扇，‘散’也?！蔽乙灿牧怂荒骸澳阏Z文學得不錯嘛!”末了，她好像又記起什么似的，說：“對了，還有傘不能送，另外鐘也不能送哦!”滿屋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我的局促也一掃而光了。

和黎青同桌的后果是，我們的成績都直線下滑了。這回老爸真的到學校來了，并且向我亮了黃牌：再這樣下去，轉學!而且我們長期在自習課上“旁若無人地綿綿私語”(班長原話)，也激起了公憤。我們被老班叫去談話，她問我們是不是在談戀愛。天啊，我可從來沒這樣想過!在心底里偷偷說句不怕黎青傷心的話，她那么高大威猛，我們怎么可能?人家不過是單純地想和她聊聊天，僅此而已!但是，老班顯然不太相信我的話，毅然在同學們“幸災樂禍”的目光中將我們調開，黎青被沿著教室對角線移至第一組最后一排，靠門；我則被成45度角安插到第四組第一排，靠窗。自此，我們只能遙遙相望了。唉，為了學習，我們也只好“忍痛割聊”了。

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近視眼，看黎青那真是霧里看花，如果她好歹還算得上是朵花的話，我們語文老師常說，“距離產生美”，這話真不假，遠遠看去，人高馬大的黎青還真的有些小鳥依人了呢!

編輯 知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