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對你，我只要初見，不要再見。

一過春節，欣怡就巴巴地看著桌子上的臺歷，用筆勾掉了一個又一個的日期，勾掉十幾個之后，索性用紅筆在清明那天畫了個粗粗的圓圈。她在等待那個日期。

媽媽說，太陽花要在清明種上，發出芽來，到了五一，就可以把3大盆太陽花送給城里的孫阿姨了。孫阿姨在年前給媽媽打電話時提起，她喜歡太陽花，還想看到它。這個電話讓欣怡想起了孫阿姨家現在上高二的大哥哥藍籌城，她對他最后的印象是在3年前。

太陽花見了陽光就會綻開花朵，沒有陽光時花瓣就合攏到一起。太陽花在欣怡的家鄉被稱為馬蹄菜。在農村，家家產產都把它種在墻頭，花朵五顏六色，重重疊疊，有單瓣的，也有復瓣的。

本是再家常不過的花朵，卻讓城里的孫阿姨心心念念的，媽媽能不給種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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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怡的媽媽曾是孫阿姨家的保姆，媽媽未出嫁前給她家看孩子，那孩子就是藍城。一直到藍城上了幼兒園，媽媽也要回家結婚了，孫阿姨當時哭著舍不得讓欣怡媽媽走。后來，在欣怡兩歲時，媽媽帶她去過孫阿姨家。她家的房子好大好大，前后還有小花園，長大后，欣怡才知道，那種房子叫“別墅”。藍城帶著欣怡在花園里玩，藍城摘下一串葡萄送給欣怡，還把自己的糖豆豆都給了她。糖豆豆的魔力真大，讓兩歲的欣怡扎扎實實地記住了輪廓清晰、心地善良的藍城。孫阿姨常給欣怡家打電話，問長問短的，有時也會讓藍城在電話里說上幾句。

藍城來過欣怡家幾次，住的最長的一次是他小學畢業后的那個暑假。整整一個假期，藍城都在這里，下河摸魚，上山摘野果，藍城帶著欣怡玩得不亦樂乎。藍城回到家后，孫阿姨說，他長了六斤肉!

欣怡的媽媽后來老是叨咕：家庭條件那么優越的孫阿姨和藍城一點都不嫌棄農村。藍城不挑食，逮什么吃什么，連咸菜就玉米粥都能吃得噴香噴香，家教好啊!

孫阿姨送藍城來的時候，給欣怡帶了滿滿一大兜學習用品，足夠她用上三四年的。她最喜歡那個皮面帶小鎖的日記本，上中學后，她把自己的心里話都寫在里面。日記里提到藍城很多次，有現實中的，也有欣怡幻想中的。

3年前，藍城還來過一次，只和媽媽坐了一小會兒，就走了。他的話不像以前那么多了，一進門就低著頭，對欣怡媽媽的問話只是點頭或搖頭，倒是問了欣怡幾句學校里的情況。

欣怡清清楚楚地記得，藍城那天穿了一身耐克運動裝。欣怡認得這個品牌的標志，因為鄉長的兒子就穿著一雙耐克運動鞋，還臭顯地恨不得把那個標志指給所有人看。

這次見面讓欣怡的內心略起波瀾，她模模糊糊地覺得，藍城的氣質是她班上，不，是全校所有男生都不具備的——富貴中的憂郁。如果那些男生富貴，便沒有憂郁；如果憂郁，定不會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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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到了清明節，欣怡幫媽媽往花盆里放土，放到三分之二時，媽媽拿出一個折疊起來的紙包，打開，里面裝的是太陽花黑灰色的花籽。花籽極小，比小米粒還小，媽媽小心翼翼地把花籽一粒一粒地鋪到花盆里，然后再放土。三盆都弄好后，欣怡取來一小壺水，媽媽小心翼翼地澆滿水，還自言自語地說一定要慢慢澆，否則水會將花籽沖到盆底。最后，才在自家墻頭也種上。

欣怡盼著太陽花長出來，更盼著五一快些到來，因為媽媽說要帶她進城。為了這，她每天早晨一起床就會跑去看太陽花。欣怡沒進過幾次城，媽媽說，去一次的車票就夠欣怡兩個月的學費了，家里條件不太好，能省則省。媽媽要把太陽花送給孫阿姨，但在欣怡的心里，這花卻是送給藍城的。

嫩嫩的，小小的，綠綠的芽兒，終于破土而出!欣怡高興極了，但她現在學會了克制自己的情緒，并沒有太強烈地表露出來。等所有的芽都出全，就等著往結實里長時，欣怡想起藍城那次暑假來這里，看到她家院子的墻頭上開出的太陽花時，興奮地問：“墻上也能種花?”

欣怡媽媽說：“對呀，你可能不記得了，這叫太陽花，以前我還給你家種過呢。”

“真好看!姨，這里比城里好，城里的墻頭上都沒有花!”藍城的臉上現出太陽一般的光芒，明朗，耀眼。

太陽花漸長漸高，漸氏漸壯，欣怡和媽媽就要出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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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給3個大花盆套上四五層塑料袋，小心地把花露出來，自己拎兩個，讓欣怡捧著一個，媽媽的肩上還背著個布袋，里面裝著娘倆的洗漱用具和給孫阿姨帶的紅豆、綠豆、飯豆和小米。坐在大客車上，媽媽不住地囑咐欣怡：“你姨讓司機到車站接咱們，見了叔叔要問好，到了人家要懂禮貌啊!吃東西時也要注意，別跟三輩子沒見過好吃的似的往死里撐!你是個大姑娘了，要有個大姑娘樣兒!”其實，欣怡是個夠乖的孩子，再說，還有大她3歲的藍城在呢，那可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她怎么會不注意禮節呢?媽媽還說：“記住，你姨要是給東西，咱推托不過，就拿著，如果給錢，說什么也不能要。人家有錢是人家的，誰的錢也不是大風……”欣怡嘟起了小嘴：“媽，別嘮叨了，我知道!”

欣怡和媽媽坐上孫阿姨家的私家車，并沒有立刻奔她家去，而是在城里轉了一圈，司機叔叔說這是孫阿姨囑咐的，說讓孩子好好看看城里的景兒。欣怡倒是希望車子立刻開到孫阿姨家，可是車窗外的景色確實很美。

農村的孩子沒見過這么高的樓，也沒見過這么多時髦的人，想一想，欣怡到城里，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當時的她怎么會有感慨?可現在不然，她對這里除了喜歡，還有一些些向往，這向往又暫時成了她回去后學習的動力。

車子駛到藍城家的別墅區，媽媽悄悄對欣怡說：“以前她家不在這個地方，又換了套別墅。”車子停下時，欣怡仔細地打量著孫阿姨家的別墅，仍舊有私家花園，仍舊有花，只是那些花一看就是高貴的花。欣怡想起了車箱后面的3盆太陽花，這么一比較，她覺得媽媽有些多余，太拿孫阿姨說的話當真了。

孫阿姨一見欣怡母女倆，高興極了，她的熱情立刻感染了欣怡和媽媽，媽媽只顧“呵呵”地笑，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利索。欣怡乖巧得一點都沒丟媽媽的臉，幾句脆生生的問候把孫阿姨樂壞了。

可是，藍城并不在家。欣怡暗暗有些失望。

孫阿姨和媽媽說，藍城和同學㈩去玩了。

4

晚上，藍城才回來，欣怡突然心跳加快，她低下頭，不敢正眼看藍城。孫阿姨讓藍城問候欣怡媽媽吋，他只點了一下頭，就進衛生間洗澡去了。

孫阿姨說：“唉，這孩子，上了高中以后就怪怪的，不是以前的性格啦，可能是幾年不見你，有些害臊吧。”

但是，欣怡分明感覺到藍城的冷淡絕不是因為羞怯，這種感覺迫使她下意識地更加挺直了腰板。

藍城洗完澡出來，用毛巾使勁揉著濕漉漉的頭發，孫阿姨和欣怡母子都不自覺地把日光轉向了他，他看了看她們，沒說什么，就往自己的房間走。

孫阿姨說：“藍城啊，換好衣服㈩來和阿姨坐坐。”藍城“哦”了一聲，便進了房門。

欣怡媽媽很不自在，她也感覺出了藍城的冷淡，而欣怡對藍城滿腔熱忱的等待情緒霎時全部消失了。

孫阿姨趕緊岔開話題，問起欣怡的學習情況來。“這孩子考全校第一?真不簡單!嘖嘖，藍城要是有她一半就好了。”欣怡這才知道，藍城的學習情況并不太好。

晚上睡覺前，欣怡和媽媽躺在軟軟的席夢思床墊上，關著燈說著悄悄話。欣怡說：“媽，咱明天一早就走吧!”

媽媽說：“別那樣，你孫姨對咱這么好，咱要是走就會傷了她。”這是千真萬確的，孫阿姨對欣怡媽媽就像親姐妹一樣，隨意、熱情、也體貼。這不，媽媽和欣怡身上的睡衣都是孫阿姨特意新買來的，她還說明天要陪她們去海洋公園玩，還要請欣怡吃麥當勞!

就在這時，欣怡和媽媽聽見孫阿姨在小聲教訓藍城：“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沒禮貌?你小時候到人家去人家是怎么對你的?”

藍城好像邊嚼著東西邊說：“唉，因為兩個農村人，你至于嗎?”

5

第二天晚上，欣怡媽媽假稱家里有急事執意要走，孫阿姨果然除了給東西，還要給錢，她們當然不會要。

一直到走，欣怡才算正眼看了看藍城，那時，媽媽和孫阿姨正在為錢的事撕巴著。

藍城被欣怡看得有些不自在。

欣怡心想：如果不是看在孫阿姨的分上，我一定會當著你的面砸碎那3盆太陽花!

自此，藍城這個人，欣怡決定永遠不再想起，管他曾經是心里的誰。

“人生若只如初見”。但真實的人生里沒有“若只”，都是實實在在的開始、過程和結果。

編輯 歆 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