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時光

春天老楸樹淡紫色的花瓣雨，夏天睡蓮清涼的白玉杯盞，秋天銀杏黃金的扇，冬日杉樹寂寥的褐色淡影，自然界隨著時間在改變，奇妙得不可言喻。

我是一個熱愛文學(xué)的學(xué)生，很喜歡寫，遺憾的是在寫小說方面有不少困惑。更喜歡看書，平時閱讀比較偏愛外國文學(xué)，尤其是斯蒂芬，金、托爾金、弗洛，文奇的奇幻小說，也迷戀王爾德和托爾金的華麗風(fēng)格，也很喜歡史詩類的《羅蘭之歌》《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圣經(jīng)》，一直希望我的文字也有史詩般的氣勢和美感。

我總是在幻想的城堡里徘徊，那是個寧靜清幽，無限大又無限小的世界。小河上的銀色薄霧，李樹上的紫色花蕾，草地上帶露的黃水仙，都是心中縈繞不去的牽掛。一不小心就會沉入蒼茫的夜色。淡綠色的月光籠罩下，我獨(dú)自一人徜徉在黑暗的懸崖，傾聽風(fēng)的聲音。

在即將離別學(xué)校的時候，我無法遏制地多愁善感起來。像一個戀舊的幽靈，瘋了一樣四處亂轉(zhuǎn)，沒有方向，沒有目的。

這里留下了關(guān)于我的種種痕跡，我卻從未注意。

這是個最好的地方，又是最壞的。

我們學(xué)校的主要建筑有著童話般的色調(diào)，紅和白。它們在校門附近沿著主要甬道排列，從北向南。它們方方正正，培養(yǎng)的是循規(guī)蹈矩的頭腦。時間在這里變白，由七彩逐漸變淡，然后是紙一樣的白，冰冷，殘酷，沒有生氣，顏色被謀殺了。里面的人一個個像霧氣中的大理石雕像。

這些大樓很年輕，干凈得不可思議。嬌嫩的顏色，像櫻花，像妥帖的絨布。陽光遍灑，溫暖。教室很大，樓層很高，呈現(xiàn)一種奢華的氣勢。粗大的柱子，寬闊的走廊，光滑的淡紅色地面，像舞廳一樣，真令人感動。

紅與白，連成大片，艷麗又不失穩(wěn)重，路邊香樟虛弱的綠色幾乎消失。紅是浪漫的粉紅，白是踏實(shí)的灰白。粉紅與灰白，這是童話里城堡的顏色，灰色城墻紅色塔尖，像一個遙遠(yuǎn)的夢，靜臥青山的懷抱，被淡淡的月光籠罩。

多么可愛的房子!如何封鎖了蒼白的時間呢?這真是一件詭異又可怕的事。

我的教室總是在頂層，可以看到電視塔和西南方向的高樓大廈——城市里最枯燥的風(fēng)景。

這個樓的上部被高三占領(lǐng)，所以很安靜靜，無處不在。吵吵嚷嚷推搡打鬧再也沒有，歡聲笑語成了偷偷摸摸的地下活動。讓人發(fā)狂的寧靜，就在這里?？諝庵蟹路鹩幸环N有毒的東西，硝基苯有苦杏仁味，氫氰酸是甜杏仁味，寧靜就像甜苦摻半的杏仁味的氣體，讓人不敢呼吸。到處是人而一片冷清，就是這里。

進(jìn)入高三，我開始無休無止地做白日夢，不知道何時清醒。是的，我的孤獨(dú)是注定的。他們不敢做夢，不敢笑。我突然成了局外入。我冷靜地看著高考的倒計時，笑。我用狼狽不堪的過去換了一張?zhí)崆俺霭l(fā)的車票。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把高考踩在腳下。

我的未來已逐漸清晰。土木工程。是與該死的物理結(jié)緣了嗎?高三剩下的時光，留給我來扭轉(zhuǎn)我的喜好。

我依然魂不守舍地上課，機(jī)械地做作業(yè)，像一列前行的火車難以停下。慣性太大，質(zhì)量決定慣性?？晌业拿衷跐u漸地變淡，由黑變白，很快就會從這里消失。別人占據(jù)了屬于我的光榮，從前我看著成績表的時候就像銀鏡前的那喀索斯。自戀吶!

我要走了。我真是格格不入。我從沒有過真正的高三——這也沒什么可遺憾的。

無法回想疲憊不堪的過去。它是不是真的?當(dāng)日子變得和“保研豬”一樣時，我已麻木不仁。

過去的回憶是什么?

蒼白的時光。

花園很荒僻，少有人跡?？墒峭蝗灰淮睒窍Я耍谑撬兊霉之惗回?。大梔子花、玉蘭、水杉、櫻綠的都綠著。可是一棟樓不見了，地上只有碎磚、水泥塊和石子，閃閃發(fā)光的琥珀色玻璃散落其間，像憂傷的眼睛。

這是我從前的教室，我清楚我在某處留下了痕跡，墻上，桌子上，窗子上，甚至空氣里。不，重要的不是這些有形的痕跡，而是我的思想中被攪亂的某些區(qū)域，就像一池清水中落下石子而生的波紋。水紋會消失，記憶也會這樣緩緩消逝，應(yīng)該會更容易。令人恐懼。

很漂亮，只是沒有人。一幢空空的老教學(xué)樓和一片廢墟，封閉著這個空間。我看見一條瘦骨嶙峋的狗趴在校史館門前，一動不動，長長的黃毛臟兮兮的。我以為它死了，它很久沒有動一下。我走近時它站了起來，狐疑地瞪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走開。

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啊。我在甬道上走著，花崗巖反射著刺眼的金光，我甚至擔(dān)心路的另一端會走來另一個自己，捧著一疊作業(yè)本，急匆匆奔向那狹窄、骯臟，總蒙著一層水汽的老樓梯。我熟悉草地上綠色和金色的變換，順風(fēng)飄來的每一縷清香。春天老楸樹淡紫色的花瓣雨，夏天睡蓮清涼的白玉杯盞，秋天銀杏黃金的扇，冬日杉樹寂寥的褐色淡影。在亞熱帶季風(fēng)氣候區(qū)，自然界隨著時間明顯改變，奇妙得不可言喻。

可是竟沒有人。隨著教學(xué)樓里最后一批學(xué)生撤出，這里再也無人注意。那些在小徑上散步，在古井旁徘徊的或歡樂或憂傷的身影，竟也無影無蹤了。當(dāng)時三五知己，如今我孤身一人。

一陣風(fēng)吹過。樹葉又干又硬、與水泥摩擦發(fā)出決裂般的聲音，突兀地打破寂靜，讓人心慌。青枝綠葉散發(fā)出香氣，草已開始變得野性。

怨恨、悲傷和瘋狂，無聲無息地交匯，消失在長庚星的光芒里。

我關(guān)于高中的記憶，沉向深處。

蒼白的時光，緩慢終止。

編輯 小 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