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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見過如此破碎的一個頭#65377;小女孩在模糊的血肉中不能成形的臉,讓人驚魂不定#65377;
和我一起值班的小李試著要在她的喉嚨里插上一根管子,以便接上呼吸器,但她的牙床早已彎曲,管子在血泊中不管怎么彎,都插不進去#65377;他要我接手,我忽然膽怯,抖動的手不敢伸過去#65377;
我對他說:“你再試一試吧?”生怕那支離破碎的臉骨,隨時會因為我的用力而再度向內凹陷#65377;
我到外面去解釋病情#65377;
急救室門外站著焦灼的一群人,彼此間似乎都有些親戚關系#65377;我一走出來,一個穿著鮮黃外套的大男孩立即搶到我面前,問我:“醫生,怎么樣?”大男孩看起來還很年輕,可能只有二十歲#65377;
我回答說:“頭骨破碎成這個樣子,大概活不成了!”
他聽了立即拉著我的手,驚惶失措,反復地叫:“醫生,醫生……”
見他衣服上有被擦破的痕跡,耳朵和臉上也沾了些血,我猜想他就是這起車禍的肇事者,現在只能無力地面對這血肉模糊的慘劇#65377;
周圍的人痛哭失聲,激動地抱在一起#65377;
我回到急救室,小李正壓著女孩的胸口,說肋骨可能斷了,因為胸壁好軟#65377;我幫著打藥,調呼吸器#65377;門外繼續傳來剛才那男孩的哀嚎,他不斷哭喊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但女孩的心跳終究沒有恢復,我們最后只好放棄#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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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打開門,正式向家屬宣布病人不治死亡,所有的人再次發出一聲慘叫,一窩蜂沖進病房,哭倒在女孩的尸體旁#65377;大男孩的聲音在嘈雜中被掩蓋#65377;我見他想向尸體靠近,卻立即被另一個可能是她哥哥的男子給揪住,那男子憤怒地叫說:“我不讓你看!我不讓你看!”男子的拳頭伸出,就要向男孩打過去,但猶豫間在半空中停住,狂叫一聲,在哭嚎中將男孩甩到門外去#65377;
大男孩被摔倒在地,發出“砰”的一聲,沒再爬起來#65377;他跪在那里,頭激動地捶著地板,不斷哭嚎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整整有半小時的時間,大家在他身旁走來走去,或打電話,或呆站,或看尸體,沒人肯理他,任由他像犯人般地垂著頭,長長久久地跪下去#65377;
我們開始收拾尸體#65377;大家慢慢恢復了平靜,大男孩也沒再發出聲音,但還是沒人愿意走過來將他扶起來#65377;沉默比譴責更威猛,情何以堪,男孩煎熬在眾人無聲的抗議和憤怒中,仿佛一身都是罪惡#65377;
我見到一個可能是他母親的女人想上前去,但猶豫間又停止,臉上出現著痛苦的神情#65377;
我終于按捺不住,走上前去,拉起男孩的手,對他說:“起來坐一坐吧!你跪著會擋了人家的路#65377;”我知道我不說,他一定不敢爬起來#65377;跪了那么久,膝蓋早已紅腫疼痛,任誰都需要休息了!
男孩仍低著頭,先是有些堅持,但最后還是隨著我的攙扶,坐到椅子上來,看著地面,沉默不語#65377;
他連我都不敢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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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死去的女孩是他的表親,他深夜里用摩托車載她去夜游,一不小心撞上大卡車,女孩就飛出去了#65377;
原諒這大男孩吧!我心里叫著#65377;他還很小,才二十歲!無力面對生命中這樣的悲劇#65377;
尸體在眾人的圍繞下被送往太平間,剛才將大男孩揪起推甩在地的那男子這時也倒了一杯水走來,放在男孩面前,拍拍他的肩,哽咽說:“大家正在燒香,你要不要去拜一拜?”
男孩在失落中喝了一口水,眼淚已經流干,想想就站了起來#65377;男子搭著他的背,兩人沉默地往太平間走去#65377;
悲傷的背影,震撼著我的心#65377;我也曾經二十歲,二十歲應該是一個讀書#65380;參加社團#65380;交女朋友#65380;學習知識的好時機#65377;二十歲仍活在象牙塔里,身體承受不起這么大的打擊#65377;
沒人知道男孩接下來會有什么遭遇,是遭到起訴,需要坐牢,抑或繼續煎熬在眾人無聲的譴責中?
但覺當事情已無法挽回時,原諒別人,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勇敢地活下去,或許才是明智之舉#65377;
(小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