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車我的腳就被什么拖住。
一條黑影撲過來,我以為是狗。沒有利齒嚙入肌肉,只有環形收緊的力,還有溫暖。
低頭一看,六七歲的小男孩,臟臟的,抱住我的右腳。
原來是個小乞丐,用這種方式要錢。
我討厭這種纏繞脅迫的方式。
經驗豐富的女導游沖過來,拿出兩角紙幣:“給你!放手!”
他不要,抱得更緊。
女導游嘗試拉開他,不成功。“要多少?你講!”
“十塊。”
“十塊?你們越來越猖狂了!”
“五角!你要不要?不要什么都沒有!”女導游從錢包中掏出紙幣,搖著。
他不要。團友走過來幫忙拉開他,他死命不放,哭起來,嗚嗚有聲,嚇得團友連忙放手。
我不勝其煩,硬拖著腳走,他邊哭邊加大力度箝著我的右腳,被我拉著拖行、旋轉,還是不放手,臉死死貼著我的小腿,更把一行青臟的鼻涕擦在我天藍色的褲管上。
“哎……死羅!”
我聽到團友這樣驚呼,頓覺面紅耳赤,血壓上沖,禁不住怒吼:“放手!”
他似乎沒料到架眼鏡的人會這樣兇,身子縮了縮,眼睛眨了眨,可馬上又撲前,在我的褲管更用力地擦鼻涕。
“哎……臟死了!”
“放手!再不放手,信不信我……”我作勢提起左腳。
“不能踢!”女導游制止,“你一踢,他的父母,周圍的族人都會沖過來圍住你打!”
我縮回提起的腳,掃視四周,天空人影,旋作一團。
“那給他十塊吧,煩死了!”我把手伸進褲袋掏錢包。
“千萬別拿錢包出來!”女導游喝止。
“這是什么鬼地方!下次不來了!”
“放手!放手!給你兩塊!你放手!”女導游咆吼。
“我要十塊。”
女導游不肯。小乞丐不肯。所有人站在一旁圍觀。
我覺得有一瞬天長地久的沉默,我們都石化,凝住了,無法移動。
“你要不要臉?你要不要臉?”忽然,一股強大的力從后掩至,一把抓住死命抱住我的男孩,連拖帶抱拔掉他。
回過神來,只見十步遠的商店外,陽光朗朗,一個大漢松開手,把那男孩留在地上。
我們馬上閃入飯店,只見那男孩悻悻然往回走,經過飯店,別臉瞧了瞧,卻沒有進來。
然后,我望著他走近一個十三四歲,背著嬰兒的少女身邊。少女的左手從前面垂下,曲肘,前臂向上、向外翻,逐漸升高,五指內聚,手背的四個拳棱骨節分明,硬繃繃變成了青白的拳頭,“嘭”的一聲擂在男孩的右肩。
男孩右肩傾側,沉陷,向左邊跌撞了兩步,又挨回去,默默跟在少女身后。
我們姑且想象他們是姊弟吧。
我從洗手間出來,妻子忙問:“怎么樣?擦得凈嗎?今晚要大洗!”
真倒胃口!有團友說。
這時,我的遭遇成了大家的焦點話題。“為什么選中你?你的羽絨服又藍又黃又綠,他一看,認定你最富貴。”
飯店的老板說:“我們不敢插手呀,他的父母、親戚常在附近看著,誰插手誰就惹麻煩,整幫人來尋仇,團結得很。”
“那剛才的店主為什么幫忙拉走他?”
“他看了很久呀,見那幫人不在才敢拉開他,否則誰敢多管閑事?”
我們圍坐圓桌等飯菜,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沒想到旅程剛開始,就碰上這樣掃興的事情。
老板說,他們常在店外用這種方式纏繞食客,為了做生意,只得常常代客付款打發他們,一個月百多二百塊,沒辦法。
“你剛才怎么不出‘錢’搭救我呢?”我心里嘀咕。
某團友“唧唧唧唧”發著厭惡之聲皺眉搖頭說那青黑的鼻涕多惡心。大家望著我,流露同情的神色;或許想起我的褲管,正泛起另一種惡心。飯店的老板卻說:“你運氣算好了,他的姐姐沒出手,她才厲害!”怎么厲害?——
一下車我的手就被什么拉住。
我以為碰到哪位熱情的朋友,手臂一絲溫暖。
回頭一看,卻是個臉蛋又紅又黑的小姑娘。
她抓著我的手不放,硬要我給錢。
“放手!你放手!”
“你再不放手,我叫警察!”
她放了我的手,雙手極速回攏,抓著自己的衣服向兩邊猛力一扯。
噢,她敞開了自己的胸脯——里面污黑黑全是泥巴炭屑鼻涕痰涎滑潺潺黏搭搭的——噢,她撲過來一把摟著我,死命把胸脯的穢物擦在我身上。
“救命!”我狂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