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冬天,父親住院了,為了聯系方便,就給他配了手機。父親戴著老花鏡,滿臉歡喜地擺弄著新手機,對每一個病友說:“我的新手機,我女兒買來的。”
在病床上,我手把手地教會了父親撥打電話,接聽電話,又自作主張地替他存了幾個常用的號碼。我以為手機對父親而言,只是“便攜式電話”而已。六十多歲的人了,能撥打接聽就相當不錯了。
父親在城里住院,我在鄉下上班。我每天中午都給父親打一個電話,常常是匆匆兩三句就掛了電話,全然不顧父親還在電話那端絮絮叨叨。父親有時也給我打電話,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今天我精力好多了,你放心。”然后就是1床出院了,2床惡化了,3床換了保姆之類的雞毛蒜皮。我常常粗暴地打斷他的話:“通話費很貴的,我掛了。”
那個周末去看父親,他像是乞求一般地說:“我聽說發短消息便宜,你教我發短消息吧!”我例行公事地給他演示了一遍,說:“你有空就慢慢琢磨吧!”順手將《使用說明書》遞給他。
沒過多久,我的手機“嘀”了一聲,原來是父親的短消息發過來了。父親呵呵笑著說:“以后掛瓶的時候,我就給你發短消息。
果然,父親學會用手機發短消息后,我的手機像熱線一樣忙。他在短消息里告訴我他用上新藥了,主治醫生來看過他了,食欲很好了,睡眠也不錯……當然最多的是關照我的生活和工作。每每我還在賴床,父親的短消息到了:“起床了嗎?別誤了學生的課。”每每到了吃飯時間,他的短消息又到了:“吃飯了嗎?別餓壞肚子。”每每我在網上打牌,他的短消息又到了“睡了嗎?過度游戲有害健康,關好門窗,謹防小偷。”……我想我三十多歲了,還不能料理自己的生活嗎?就暗地里笑他婆婆媽媽。偶爾回個短消息,也是“電報式”的,“嗯”、“好”、“沒”是我常用的消息內容。
父親的病重了,聽說他發短消息很吃力,我勸他說:“還是打電話吧!方便。”“發短消息,既便宜又解悶。”他揚揚手機說,“最最重要的是,它不會打斷我的話。”聽了這話,酸楚像潮水一樣卷上我的心頭,淚水漫出了眼眶。
父親走的前一天,我收到父親的短消息:“我很好,勿念!”這是他所有短消息中最簡要的一個。我沒料到這會是父親給我的最后一個短消息,最后一個安慰,最后一個善意的謊言。
當我第二天早早到醫院的時候,父親已經深度昏迷了,手機就擺在床頭。母親說:“昨晚他就時不時地看手機,大概在等你的短消息。”
楊偉東摘自《遼墾商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