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年前,亞瑟王拔起石中劍,成為不列顛之王,幾十年前,另一個叫Arthur的人揮舞球拍,主宰網球世界。阿瑟#12539;阿什,純白的網球世界里唯一的黑色,他讓無數人堅定信念,追尋著自己的美國夢。
永遠的贏家
他的大力發球,他的鞭子般的反手,他在1975年溫網決賽出人意料地戰勝康納斯,這些畫面已經有些模糊,但阿什的傳奇卻沒有褪色。一個非洲裔美國人,贏得三座大滿貫,統治著原本只屬于白人的網球世界。他反對南非的種族隔離,更讓人難忘的是,他以優雅面對人生悲劇。
生活中,阿瑟是個溫順靦腆的小伙子,對每個人都彬彬有禮,但在球場上,他變成另一個人。他采用兇猛的發球上網打法,全力進攻,依靠本能得分或失誤。他的臉上看不到表情,因為勝負不是全部。“你從來不是與對手作戰,而是和自己比賽,你自己的最高水準,當你到達了自己的極限,將體驗到真正的快樂。”

每一次擊球,仿佛事關生死,而一分落定,他既不遺憾也不慶祝,因為接下來還有一分要打。對他來說,把精力浪費在同自己,對手或裁判生氣完全沒有必要,盡管情緒發泄本是人類的天性。南加利福尼亞大學的教練喬治#12539;托雷說,“他贏得或丟掉每一場比賽,是他自己主宰比賽,從這個角度說,沒人能真正擊敗他。”
從技術層面,無人能匹及阿什,但他卻有阿喀琉斯之踵,精神不夠集中,常在關鍵時刻失常。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的J.D.摩根曾擔任阿什的教練,他說,“阿瑟最大的優勢恰恰是他最嚴重的缺陷——想象力。”阿瑟本人也表示同意,他承認自己有時會在比賽里突然走神,美女,賽馬,盡是與比賽無關的東西。
1966年悉尼的一場決賽,阿什對陣澳洲名將紐康比,他贏得首盤。突然,他開始想前不久遇到的空姐貝拉,1962年的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小姐。腦子里只有貝拉,美麗的臉,完美的身材,而當注意力回到比賽中,他發現比賽已經結束,紐康比獲勝。“我甚至從沒約貝拉出來過,我太害怕了,因為我覺得那么漂亮的女孩是不會答應我的。”真是個瘋狂小伙。
1990年,在監獄里度過27個艱難歲月,曼德拉終于獲得自由,有人問他最想與哪位美國人見面,他說,阿瑟#12539;阿什怎么樣?
七年前,阿瑟和著名黑人音樂家哈里#12539;貝拉方特共同擔任藝術家和運動員反抗種族隔離聯盟的主席,阿瑟想盡一切辦法,用體育的形式打通世界與南非間的堡壘。在更早的1973年,阿瑟#12539;阿什不顧口誅筆伐,接受了南非網球公開賽的邀請。場外,許多黑人青年噓他,說他是湯姆大叔,他的訪問不過是證明占人口少數的白人政府的合法性。但阿瑟說,能讓一個黑人參賽,已經是政府的一次讓步,而“小的讓步會帶來更大的讓步。”
阿瑟#12539;阿什成為該項比賽歷史上首位黑人冠軍,他還與奧克爾搭檔收獲雙打桂冠。南非詩人唐#12539;馬特拉對他說,“你向我們的黑人小伙子姑娘們證明,他們也可以與白人競爭,并且取勝。”
白人們經常這么評價阿什:“如果每個黑人都像阿瑟#12539;阿什這樣,那就不會有種族問題了。”也許,換個說法更有道理:如果每個人都像阿什一樣,那么種族問題就不存在了。

非暴力網球
阿什一家住在布魯克菲爾德公園旁邊,這個公園有一塊操場,是弗吉尼亞里士滿市最大的黑人操場,那時白人和黑人被禁止在一起玩耍。操場有一個游泳池,但早已沒有水,在泳池和阿什家中間,有四片硬地網球場,爸爸老阿瑟是操場的看守人。有了地利,人和,小阿瑟開始了打網球的日子。
他太瘦小了,當他揮起借來的球拍,看起來像是球拍把他揮起來。他仿佛中了魔咒,沒日沒夜地呆在球場上。在大家眼中,他有些奇怪,因為黑人小孩可沒有打網球的傳統。其他黑人孩子們熱愛橄欖球,但老阿瑟擔心孩子身體太單薄,不讓他玩橄欖球。
小阿瑟6歲時,媽媽瑪蒂在一次手術后去世。阿什的啟蒙教練羅納德#12539;切瑞迪清楚地記得那個慵懶的周日上午。小阿瑟和一群孩子在場上練習,阿什先生來了,把兒子叫了出去。這個瘦小的男孩和爸爸走回家,得知了那個悲痛的消息,阿瑟對爸爸說,“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阿瑟和弟弟約翰尼成了爸爸全部的生活重心,他不讓兩個兒子去找兼職,比如送報紙,而是讓他們呆在家里,怕惹麻煩。每天放學,阿瑟只有12分鐘從學校走回家,爸爸計時,這個規定一直保持到高中。好在爸爸很是支持他的網球愛好,并要求他永遠保持風度。
“一百年后,沒人在乎你是贏是輸。”這是老阿瑟的人生哲學,幫助他度過貧苦的童年,走出喪妻之痛。忘記輸贏,小阿瑟帶著這樣的想法投入每一場比賽,坦然地接受勝利或失敗。不過,阿什也有過發怒的時候,一次,他把拍子摔了出去,接著他聽到重重的關門聲,爸爸走過來,一臉怒火。阿什再未摔過第二支球拍。
在10歲那年的夏天,阿什第一次到了林奇堡市,見到了約翰森醫生,正是在這位黑人醫生的幫助下,埃爾西婭#12539;吉布森成為閃耀網壇的黑珍珠。約翰森醫生很快收下了新徒弟,“他在這群孩子里是最小的,而且骨瘦如柴,仿佛得了佝僂病。”阿什的身體條件和網球水平都不如其他孩子,但他很快,移動迅速,反應敏銳,而且他非常刻苦。

約翰森醫生提倡一種非暴力網球,教導孩子們不要受種族偏見的影響。即使裁判把對方出界一、兩英寸的球判為好球,也應該坦然接受,繼續下一球,他還告訴孩子們要笑對自己的失誤。阿什當時是這么做的,并一直如此。而對手們常常被他逼到發狂,咬牙切齒,怒摔球拍。阿瑟說,“他們一定覺得我是傻子。”
我一定會贏
全場觀眾起立,制造最大分貝的歡呼,阿什把手臂舉到空中,眼睛盯著地面,似乎不敢相信剛取得的勝利。隨后,他扔下球拍,臉上立刻綻放友好的笑容,跑去和愛默生握手。1965年美網,22歲的阿瑟戰勝了衛冕冠軍。
在這場下午的1/4決賽開始前,阿什半坐半趟在更衣室的長凳上,和人玩橋牌。他的技術一般,所以他不時翻閱手邊的橋牌指導書,上面有很多段落被重重劃出來。他的對手愛默生早已換好衣服,腿搭在一張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一本三個月前的雜志。終于,阿什極不情愿地離開牌桌,換好衣服,和愛默生一起走進球場,兩人默然無語。
當他意外取勝,觀眾長時間起立,在紐約的嬸嬸給了他一個吻,爸爸第二天從老家趕來,并帶來家鄉報紙,頭版就是他的勝利。記者們簇擁著阿瑟,他笑著說,“你們這些家伙比我還興奮。”一個記者回答,“因為我們早就厭倦了寫澳大利亞人。”阿瑟說,“一場比賽證明不了什么,你必須奪取一系列勝利和冠軍。”然而,他未能如愿,在半決賽不敵西班牙人桑塔納。
三年后,還是在法拉盛公園,阿什捧起了第一個大滿貫。他在決賽中擊敗金發碧眼的荷蘭人湯姆#12539;奧克爾,比分是驚人的14-12, 5-7, 6-3, 3-6, 6-3,他成為第一個贏得美網單打桂冠的黑人,也是13年來首次本土奪冠的美國人。同年,他率領美國捧起戴維斯杯,并年終排名世界第一。
1975年溫網,兩個美國人會師男單決賽,這還是1947年來的第一次。一邊是上一年獨攬三個大滿貫的康納斯,22歲的新霸主,前面六場比賽他都輕松取勝。而另一邊是艱難晉級的阿什,他在第一輪打到第四盤,在1/8決賽被拖入決勝盤,接著四盤險勝有傷在身的博格。再過一天,就是阿什32歲的生日,幾乎沒有人看好6號種子能戰勝康納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世界第一。
阿什和康納斯共同走進中央球場,向皇室包廂鞠躬。阿什穿著美國戴維斯杯的夾克,也許是為了氣氣吉米,近幾年他一直拒絕參加戴維斯杯。在不少觀眾還沒找到自己的座位之前,第一盤就結束了,阿什連續三次破發,以6-1取勝。
康納斯苦苦掙扎,比平時更多地來到網前,阿什并不擅長吊球,但這一次,他多次吊高球,并屢屢得手。第二盤,阿什再以6-1拿下。沒人相信比賽將進入垃圾時間,事實也并非如此。康納斯贏得一盤,并在第四盤3-0領先,人們似乎看到了阿什雪山的崩潰。然而,他異常冷靜,連破兩局,拿下了比賽。
按照傳統,阿什應立刻到網前和對方握手,但他先面朝親友席,向朋友和經紀人唐納德#12539;戴爾揮動右拳,慶祝勝利。之后,他說,“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會獲勝。”
最美的黑色
小時候,因為種族隔離阿什不能參加青少年比賽,在約翰森醫生的幫助下,他在圣路易斯念完高中,并在那里得到足夠的比賽鍛煉。職業巡回賽,大滿貫,戴維斯杯,這一抹珍貴的黑色不斷震驚網壇。
然而,阿瑟非常清楚自己的特殊身份,“你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一個黑人,尤其是像我這種情況。”有一周他在長島比賽,竟然沒有見到一個黑人,當然,侍者和更衣室服務員除外。
膚色也給他帶來了很大苦惱,“當我到一個地方比賽,經常有黑人對我尊敬有加,但我有時很為難。我試著表現和善,可我是一個變幻無常的人,我喜歡或討厭一個人,并不是因為他的種族。而不論這些人多么友好,我就是不能擁抱他們,因為我們是雪堆里唯一的兩塊煤炭。”
在那個年代,一個黑人選擇網球,等待他的總是孤獨,四處漂浮,找不到根。在這個反常的世界,阿瑟覺得自己不屬于任何地方。“我就像漂浮在半空中,從來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我覺得查理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從來不覺得我們親密到應該達到的程度。很簡單,因為他是白人而我是黑人。我加入了UCLA的一個黑人兄弟會,卻從未真正融入那個團體,我們的興趣愛好實在太不相同。無論你怎么看,這兩件事——網球和黑人社交生活,總是互相排斥的。”
每個周日,阿瑟都會去教堂,他抬頭看著耶穌的畫像,長著金發和藍眼睛的白人,暗自思索這樣的上帝會站在自己一邊,保佑自己嗎。父親教導他寬容,不斷幫助別人。在黑人網球圈子里,每個人都強調體育精神,因為這個群體里都是黑人中產階級,有醫生、教師和商人,對他們來說,形象很重要。阿什一直保持著運動家風范,盡管有時候他也希望和其他人一樣,“我嫉妒那些可以隨便摔拍子的人。”
阿什始終相信,真正的英雄不追求轟轟烈烈,而是保持低調。并非不惜一切代價超過別人,而是甘愿犧牲一切服務他人。于是,他為打破種族隔離募集資金,加入各種同盟會,走上街頭抗議不公正待遇,撰寫了第一本關于黑人運動員歷史的書籍《通往榮耀的艱難之路》(A Hard Road to Glory)。
由于家族遺傳,才30多歲的阿什就被查出患有心臟病,1988年,他被確診因五年前的心臟手術(輸血)而感染艾滋病,為了不讓年幼的女孩受傷害,這個消息在四年后才公布。阿什也把生命的最后時光投入防治艾滋病的事業。
一個球迷問他,“為什么上帝偏偏讓你得上重病?”阿什答道,“全世界有超過5000萬孩子開始學網球,有500萬堅持打球,有50萬人渴望打職業比賽,有5萬人成為職業球員,有5千人打進大滿貫,50個人進入溫布爾登男單比賽,4個人躋身半決賽,兩個人闖入決賽。當我捧起溫網獎杯,我從未問過上帝‘為什么是我?’所以今天,當我經歷痛苦,我也不該問上帝,‘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