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男人

一、我已死

莊樹明今年26歲了，沒有老婆、沒有工作、沒有房子，靠在網上給人算命騙吃騙喝。

已經深夜兩點了，莊樹明依然猴子般蹲在電腦前，他在等一個客戶。這個客戶的網名有點兒故弄玄虛，叫“我已死”，而莊樹明的網名則叫“請相信我”。

終于，QQ響了，莊樹明嚇了一跳，忙點開對話框。聊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已死”問了一個很突兀的問題：如果一個人死了，還會復活嗎？

莊樹明愣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這時，“我已死”又說：我們見個面吧，明天在人百廣場。我給你加300塊錢見面費。

莊樹明很爽快地敲出了三個字：沒問題。

莊樹明下了線，鉆進被窩睡覺。他很快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場景是在人百廣場，大白天，雪很大、風很急。莊樹明等“我已死”已經很久了，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莊樹明扭過頭，一個男人正沖著他僵硬地笑。

男人說：“對不起，風太大，我來晚了。”

無疑，這男人就是“我已死”。莊樹明客氣地笑，兩個人向附近的咖啡館走去。莊樹明走在后面，“我已死”走在前面。這時，天上又下起雪了，風也更急了。一陣風吹來，“我已死”突然像紙片一樣倒在地上。

莊樹明剛想上前把“我已死”扶起來，腦袋卻一下子炸開了——“我已死”的腦袋沒了，光禿禿的脖子上頂著個黑窟窿。

這時，“我已死”自己艱難地站了起來，從那個黑窟窿里發出了聲音：“對不起，又刮風了，腦袋不小心被刮沒了。”他的話剛說完，又是一陣勁風，他的大衣被吹飛了，衣服里呼呼地往外飄散著白色粉末，那是骨灰！

莊樹明醒來時冷汗涔涔。他望了一眼窗外，天亮了。外面正下著雪刮著風，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不過，夢終歸是夢，他套上黑色大衣，還是決定赴約。

莊樹明徑直來到人百廣場。星期天這里人很多，關于那個夢，他已經忘得一干二凈。可是約會如夢里那樣，他等了很久，“我已死”也沒出現。

莊樹明回家后就坐到了電腦前，他在等“我已死”。天黑的時候，“我已死”終于上線了。莊樹明迫不及待地向他發問了。

請相信我：你今天沒來人百廣場？

我已死：不，我去了，而且一直在你身邊。你穿一件黑色的大衣。

請相信我：那我怎么沒看見你？

我已死：風太大了……

莊樹明的汗毛豎了起來，忽然覺得四面八方鬼氣森森。但緊接著，他憤怒了，覺得被戲弄了，他惡狠狠地敲出一行字：你究竟是誰？想干什么？

我已死：我是白偉。

這四個字像針錐一樣，瞬間就刺進了莊樹明的心臟，他的手一下子從鍵盤上彈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盯著“白偉”那個名字，就像見鬼了一樣。

二、李曉芳

李曉芳回家的時候，丈夫祝大林還沒回來。兒子祝小小在客廳看電視，她喊了一聲“兒子”，祝小小就跑過來，親熱地摟住她的腿。

祝小小今年6歲，是李曉芳從孤兒院抱養的，到李曉芳家還不到半年。

李曉芳自己也是個孤兒。半年前，她去孤兒院探望院長，當時，所有的孩子都圍著她要糖，只有祝小小乖巧地坐在一邊，后來，竟遠遠地喊了她一聲“媽媽”。院長告訴她，這孩子是他們剛從街上領回來的，性格非常孤僻，來到孤兒院后從不說話，也不和小朋友玩兒，今天是他第一次開口。

李曉芳相信緣分，她當即決定帶這個叫她媽媽的孩子走。

祝大林對李曉芳百依百順，對突如其來的祝小小雖然不喜歡，但也沒表示反對。

祝小小來到這個家之后，李曉芳才發現了他的與眾不同。他很自立，可以自己上下學，甚至會自己做飯。他從不看動畫片，卻喜歡看恩怨情仇的成人肥皂劇。

祝大林經常盯著祝小小的背影若有所思。有一回，他下班回家和李曉芳親密地摟抱時，看到祝小小的腦袋隱在臥房門后很陰沉地望著他，讓他渾身感到麻乎乎的。祝大林總覺得，祝小小不像一個6歲的孩子，他太成熟太陰沉了。

李曉芳卻不以為然，她也是孤兒，了解祝小小的心態。她知道，孤兒就像找到洞的野兔，總是時刻警惕著窩邊草，窩邊草沒了，它們的洞也就沒了。而她和祝大林就是祝小小的窩邊草。

吃罷晚飯，祝大林還沒回來，李曉芳看看時間不早了，就讓祝小小去睡覺。

祝小小很聽話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卻抱著枕頭站在了李曉芳的臥室門前，說：“媽媽，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李曉芳微笑著點了點頭。

兩個人鉆進被窩后，祝小小像無尾熊一樣抱住李曉芳，又提要求了：“媽媽，我從來沒聽人講過故事。”

李曉芳憐愛地點點頭，給祝小小講了一個《三只小豬》的童話故事。

祝小小聽完后，突然說：“這三只小豬真笨。”

李曉芳笑著問：“怎么笨了？”

祝小小突然死死地盯著李曉芳，說：“狼又不是想把它們都吃掉，它們只要把其中一只拿去喂狼，不就解決了？”

李曉芳吸了口涼氣，驀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盯著祝小小邪氣的臉，突然有點兒害怕。這時，手機響了，她趁機鉆出被窩走到客廳接電話。對方剛說了一句話，她就僵住了。對方說：“曉芳嗎？我是莊樹明。白偉來找我了。”這句話就像炸彈，她一下就被炸暈了。

臥室里，祝小小還沒入睡，他似乎還在思考著三只小豬的故事，看到李曉芳回來，突然問：“媽媽，你覺得應該把哪只小豬拿去喂狼呢？”

李曉芳沒有回答，滿臉驚恐地望著祝小小，全身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三、白偉

翌日，李曉芳來到約定好的咖啡館，坐在靠窗的位置等莊樹明。等待的空隙里，她想起了白偉。

白偉和李曉芳、莊樹明同歲，三個人都是在孤兒院里長大的。因為李曉芳，莊樹明和白偉成了心照不宣的情敵。而他們脾氣、性格相近，高矮胖瘦一樣，就連長相都有幾分相似，李曉芳難以選擇。

那是一次自助旅行，三個人進入一片原始森林探險。他們迷路了，商量之后，三人決定按原路返回。

三個人的裝備都非常簡單，他們要面對一個生死抉擇——他們的食物只勉強夠兩個人走出森林，在他們之間，必須舍棄一個人。

李曉芳成了裁決者，生死一刻，莊樹明和白偉都向她表白了內心，兩個男人決定，李曉芳選誰，誰就可以陪她走出去。愛情，在一瞬間變得十分冷酷。

最后，李曉芳選擇了莊樹明。那一刻，白偉像傻子一樣愣在原地，他愣愣地望著莊樹明和李曉芳將所有的東西都帶走，頭也不回地向遠處走去。但他只愣了一瞬，便面無表情地追了上去。

莊樹明見白偉追上來，生氣地說：“你要遵守約定！輸了就是輸了！”

白偉冷冷地說：“我只是想讓你們看著我一點點餓死的過程。”

白偉說到做到，白天他跟在他們身后走，夜里他就在附近生火，一個人啃樹皮吃，從不打攪他們。

然而，白偉好像是個不死神，晚上他啃樹皮，白天他繼續跟著莊樹明和李曉芳。終于，莊樹明憤怒了。

那是個大清早，當白偉的腳步聲再次響起的時候，莊樹明沖身后的他破口大罵：“白偉，你他媽的究竟要跟到什么時候！”

白偉虛弱地笑：“什么時候你們聽不見我的腳步聲了，我就死了。”

莊樹明一把將白偉推倒在地：“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白偉躺在地上，望著天空答非所問地說：“但你們記住，即使聽不見我的腳步聲，我也在你們身邊。我會變成鬼，跟著你們，永遠！”

莊樹明和李曉芳一下子僵住了，后背一陣陣發涼。莊樹明突然瘋了，掏出刀沖向白偉，一刀扎進了他的心臟。那是一把瑞士軍刀，很鋒利，刺豆腐般扎進了白偉的心臟……

那次噩夢般的旅行產生的婚姻選擇沒有延續，李曉芳沒有嫁給莊樹明。在一次應聘工作的時候，她認識了她的老板祝大林，并用她的美貌很快地征服了這個男人，然后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

李曉芳是個聰明而實際的女人，她清楚，原始森林她需要一個強壯的男人幫她走出去，就像莊樹明；而生活中她需要一個能夠養活她的男人，就像祝大林。

對于李曉芳的選擇，莊樹明沒有反應。那時，剛殺了白偉的他整天沉浸在焦慮之中。另外，二十來年的相處，他早就看透了李曉芳，這個女人是不會嫁給他這樣一個無錢無權的男人的。

或許在李曉芳看來，選擇只是本能需要，和情感毫不沾邊。所以，婚后的她依然和莊樹明保持著情人關系，無疑，作為男人，她更需要他。

記憶像抹不掉的頑固污漬，白偉就是李曉芳那永遠擦拭不掉的心病。每當回想起那張絕望的面孔，她總是忍不住渾身發抖……

就在這時，莊樹明來了，李曉芳像看到救星一樣抱住了他。

莊樹明顯然比李曉芳還要恐懼，他一把將李曉芳按到椅子上，將那個“我已死”的事情說了出來，然后壓低聲音說：“現在怎么辦？”

李曉芳愣住了，莊樹明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李曉芳想安慰一下莊樹明，就一起到了他們約會的老地方——藍星賓館。纏綿了一番之后，莊樹明的精神狀態似乎好多了。他們開始商量關于白偉的事。莊樹明用手提電腦上了QQ，可惜那個“我已死”不在線。

莊樹明又有點兒害怕了，說：“現在怎么辦？”

李曉芳盯著“我已死”的頭像，惡狠狠地說：“給他留言，現在，我們見鬼殺鬼，遇佛殺佛！”

四、瑞士軍刀

祝大林回家的時候，李曉芳還沒有回來，祝小小站在門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祝大林詫異地問：“怎么了，小小？”

祝小小把放在背后的手伸出來，手上是一把瑞士軍刀。祝小小說：“這是我放學的時候一個叔叔給我的。”

祝大林接過刀看了看，好奇地問：“那個叔叔長什么樣子啊？”

祝小小答非所問地說：“叔叔說他叫白偉。”說完就走了。

白偉？祝大林愣了一下，以前李曉芳提過這個名字，說是一個很久沒見面的朋友，僅此而已。祝大林沒有再多想什么，倒頭就睡了。

入夜的時候，李曉芳回來了，祝大林告訴了她關于刀子的事后倒頭繼續睡了。李曉芳一聽，臉色就變了，呆怔良久，突然瘋了一樣抓起那把刀。這的確是莊樹明的刀，那把插進白偉心臟的瑞士軍刀。她拿著刀子瑟瑟發抖，冷汗涔涔。

深夜，李曉芳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對于白偉來說，殺死他的雖然是刀子，可重要的是，這是李曉芳的決定。她和刀子是相同的，白偉更恨她！

李曉芳感到了一種刺骨的恐懼。

今天是休息日，祝大林說要帶全家人出去玩兒。于是，一家三口驅車來到了郊區的林場。

第一天，他們玩得很痛快，李曉芳漸漸忘卻了白偉的事。可是，晚上祝大林公司突然來了緊急電話，他只好匆匆離開，留下李曉芳和祝小小母子倆繼續游玩兒。

五、活死人

翌日，一切依舊，下午的時候，李曉芳和祝小小隨其他游客進入林子，參加一場頗有意思的采摘野果活動。祝小小一進林子就玩瘋了，拉著李曉芳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玩得不亦樂乎。時間不知不覺地消逝，天色慢慢地暗下來，游客開始返回。

此時，李曉芳和祝小小已經走到林場中央，離居住地只有一小段距離。祝小小走在李曉芳前面，一邊走一邊數著籃子里的果子。突然，他停了下來，扭過頭，視線落在李曉芳身后。

李曉芳也停了下來，不解地問：“小小，怎么了？”

祝小小的視線未動，面無表情地說：“媽媽，你有沒有聽到腳步聲？”

李曉芳扭過頭，林子寂靜，夕陽西下，連個鬼影都看不見。她笑了笑，拉著祝小小繼續走。可沒走幾步，祝小小又停了下來。

祝小小扭過脖子，呆呆地說：“媽媽，我看見給我瑞士軍刀的叔叔了。”

李曉芳一下子就杵在了原地，脖頸子像被冰凍了一般。她僵硬地轉過頭來，渾身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她真的看見白偉了！

此時，白偉站在密密匝匝的林子里，胸前，還插著那把瑞士軍刀。

李曉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渾身戰抖。白偉一步步向她走了過來，冷冷地說：“別害怕，我不是鬼。但我也不是人，我是活死人！另外，我只是來還東西的。”

李曉芳尖叫一聲，起身拉著祝小小，屁滾尿流地跑了。

回到賓館，李曉芳焦急地給莊樹明打電話，可是莊樹明一直沒有接聽。她突然有了一個不祥的預感。一夜輾轉反側，翌日，李曉芳就帶著祝小小離開了林場。

回到家后，李曉芳馬不停蹄地趕往莊樹明家，可莊樹明不在家，于是她打開電腦，上了QQ，她希望莊樹明在線。現在，他和她可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等到天黑了，“請相信我”——莊樹明依然沒有上線。李曉芳急了，用莊樹明的號碼和密碼上了線，點開他與“我已死”的聊天記錄。

記錄顯示為兩天前的時間，話不多，卻句句駭人：

我已死:看到你的留言，我想約你單獨見面。

請相信我:你究竟是誰？你真的是白偉嗎？我不相信！

我已死：幾年前，我和你還有李曉芳一起去探險旅行，你送了我一把瑞士軍刀，李曉芳送了我一個死亡通知，我想還給你們。

請相信我：好吧，那你是怎么活過來的？你不可能活過來的！

我已死：如果你答應見面，我一定告訴你。

請相信我：好吧，如果你真的活過來了，我也沒什么好怕的。

我已死：好！不過誰告訴你，活過來的就一定是人？

李曉芳看完記錄一下子僵住了。爾后她閃電般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竄出房門，開著車向家中疾馳而去。

回到家，李曉芳瘋狂地尋找那把軍刀。可是，那把刀不見了。她的動作驚醒了祝小小，他揉著眼睛從房間里跑了出來。

李曉芳一把揪住祝小小：“小小，那把瑞士軍刀呢？”

祝小小想了想，說：“那個叔叔要回去了。”

李曉芳吸了口涼氣：“什么時候，你在哪見到他的？”

祝小小說：“在林場的時候，那個叔叔在賓館客廳里向我要走的。我問他怎么進來的？他說他是從鏡子里出來的。”

六、鏡子的故事

李曉芳木然地望著鏡子，忽然想起8年前白偉給她講的一個故事。

那年他們18歲，白偉和莊樹明都到了服役的年齡，可惜，征兵他們都沒征上。回到孤兒院后，白偉指著墻上的鏡子，給他們講了一個他在醫院里聽到的故事：一個男人死了，魂兒飄到了地府，可是，閻王爺卻不收他。閻王爺告訴他，他還沒死，死的那個是另一個“他”，真正的他，是活在鏡子里的那個人。這人聽了就回去了，真的就從鏡子里走出來，變得活生生了。

故事講完后，白偉還笑著邊照鏡子邊說：“我就是那個人。其實，鏡子里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這當然是個故事，可李曉芳現在覺得，當年的白偉沒有騙人，他真的有兩個“他”。莊樹明殺死了鏡子外的他，當鏡子外的他化為骨灰消失不見的時候，鏡子里的“他”便笑吟吟地走了出來。

白偉真的把刀還給了莊樹明，“還”在了他的胸口上——莊樹明死了！

莊樹明被發現的時候，尸體已經在民心河里泡了很久，那把瑞士軍刀，準確地插在他的心臟上。

七、祝大林

一個多星期過去了，隨著莊樹明的死去，一切似乎都歸于平靜。白偉沒有再出現，那個“我已死”的QQ也一直沒上線，李曉芳漸漸平靜了一些。

可是，祝大林卻平靜不下來。不知為什么，這幾天，他總覺得背后有東西，卻又看不見、摸不著，這讓他心神不安。

這天，祝大林到地下車庫取車，車庫里空無一人，他的皮鞋踏在水泥路面上，發出清晰的回音，好像身后緊緊尾隨著一個人。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懼，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回聲又響了起來，似乎更清晰了，他停下、扭頭，身體一下子僵住了——他看到了一個黑影！

那個黑影只是閃了一下，就沒入黑暗中，無聲無蹤了。

祝大林喊道：“誰？”

無人回答，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車庫回響。祝大林猛地轉過身，飛快地跑到車前，鉆進車內，啟動車子，風一般駛出了車庫。

祝大林來到公司后，立刻投入工作。很快，忙碌的工作讓他忘記了一切。漸漸地，天黑了，員工們都下班了，祝大林望著空無一人的公司，突然感到一絲恐懼。夜深了，祝大林終于處理完所有工作，他伸了個懶腰，走到窗子前，向外望去。

突然，他看到一個人，那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路燈下。這時，那個人猛地抬起了頭，沖他看了過來，祝大林后背立刻躥起刺骨的涼氣——那人，竟是莊樹明！

祝大林毛骨悚然了，他飛快地退離窗戶，在沙發上抖得像篩糠一般。良久，他又小心地望向窗外，此時，路燈下連個鬼影都沒有了。但他確信，他剛才的確是看到莊樹明了，那個已經化為骨灰的莊樹明！

祝大林寸步難移，他害怕一出公司又會看見莊樹明，在黑暗的車庫里、在路燈下、在他的倒車鏡里……如果那樣，他準會發瘋。他不知所措地撥通了李曉芳的電話。

祝大林在電話里壓低聲音說：“曉芳，你快來！我……我看見莊樹明了！我害怕！”

李曉芳跌坐在沙發上，覺得這個世界好像一瞬間顛倒了：黑夜不是黑夜，白天不是白天，活人不是活人，死人不是死人，人非人，鬼非鬼了！

李曉芳猶豫再三，還是硬著頭皮出門了。來到祝大林公司的時候，整幢小樓都被籠罩在黑暗中，只有門衛房的燈還亮著。她和門衛打了招呼，走進了公司，躡手躡腳地向祝大林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里并沒有祝大林，落地窗大開著，風鬼號著從窗口灌進，李曉芳打了個冷戰，突然感到一絲不祥。她跑到陽臺向下望去，外面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見。這時，她的包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陽臺下面是公司的后院，平時沒人管理，長滿了雜草，像個廢棄的墳堆。圍著后院的是高大的院墻，除了院墻根上有個不大的狗洞，院墻上面插滿了碎玻璃，沒人能爬進來。

李曉芳下樓，摸索著走到后院，終于來到陽臺下，李曉芳蹲下身，摸索著包。突然，她的手碰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她咽了口唾沫，用手機屏幕的光照過去，然后，就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她看到一張七竅流血的臉！那是祝大林的臉！

八、半個真相

警察到來的時候，李曉芳渾身戰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警察開始向門衛詢問情況：“受害人是深夜被推下樓的，除了你和受害人的妻子，還有誰來過這里？”

門衛搖搖頭說：“沒有了。今晚我一早就鎖了前門，而后院是封閉的，沒人能進來。”

警察蹙緊眉頭：“怪了，沒人又是誰？”

李曉芳猛地瞪大了眼，她想起丈夫剛剛提到了莊樹明。莊樹明他現在不是人，他是鬼！鬼可以穿墻入室，鬼可以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你背后，鬼可以無聲無息地將你推下陽臺去……

這個世界之外，忽然多了另外一個世界，李曉芳的精神快崩潰了。

李曉芳真的怕了，祝大林死了之后，她白天不敢出門，晚上不敢睡覺，整天精神恍惚，過了好長時間，才漸漸好了一些。

這天，李曉芳起床后，已是中午，祝小小已經去上學了。李曉芳一個人無聊地出去逛街，她實在不想一個人待在家里。

街上行人很多，李曉芳走累了，找了間咖啡館歇息。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木然地望著窗外的行人。忽然，她挺了挺身子，眼睛睜得像牛一般大——她看到了莊樹明！此時，莊樹明站在馬路對面，目不轉睛地望著李曉芳。李曉芳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開著車向家中疾馳，到家的時候，她剛要下車，突然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她驚恐地回頭，汗毛立刻豎了起來——是莊樹明！

李曉芳拼命掙扎，莊樹明壓低聲音說：“別喊，我是人，不是鬼！”

李曉芳目瞪口呆地盯著莊樹明，他的手是熱的，眼睛是亮的，呼出的氣息是暖的，他的確是個大活人！

莊樹明見李曉芳安靜下來，把手放開，說：“我根本就沒死。”

李曉芳還是有點兒怕：“你沒死，那河里的人是誰？”

莊樹明冷笑著說：“白偉！”

原來，那次叢林之行，白偉并未喪生，原因是，他是一個“鏡面人”。

所謂鏡面人，指的是人的內臟在胚胎發育時發生了變化，反位置生長，就像正常人在鏡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樣。在遺傳學上，這種比例為千萬分之一。所以，莊樹明刺的那一刀，根本就沒有刺中白偉的心臟，未能致命。

其實，白偉早先也不知道自己是鏡面人，18歲那次征兵，他才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但他沒有說出來，只是講了個故事給李曉芳聽，他希望這是自己的秘密。因為這個秘密，他僥幸活了下來。

回到城市后的白偉，就像一頭發瘋的野獸，他要報復。剛好祝大林的公司正在招聘，他找到了祝大林，告訴了他關于李曉芳和莊樹明的情人關系。于是，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頭發瘋的野獸。

白偉出力，祝大林出錢，兩個男人開始聯手報復，聯手制造一連串的詭異事件。他們成功了。

但是，白偉太掉以輕心了，那次民心河之約，白偉非但沒有殺死莊樹明，反而被莊樹明殺死了。之后，莊樹明將自己的衣服換給白偉，把自己的身份證也放在他身上。

當人們發現白偉的尸體時，尸體已經腐爛不堪。白偉身材和莊樹明差不多，身上又有莊樹明的身份證，于是，順理成章的，尸體就變成了莊樹明。

莊樹明講完這些，李曉芳聽得目瞪口呆。良久，她忽然問：“可是，你怎么敢去赴約？那時候的你，不是和我一樣以為白偉真的是活死人嗎？”

莊樹明神秘地說:“其實我根本就不敢去赴約，但之前我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里的人告訴我，白偉沒死。”

李曉芳詫異地問：“是誰？”

莊樹明搖搖頭：“不知道，聽聲音是個成年男人。”

李曉芳愣住了，這個躲在暗處的男人會是誰呢？稍頃，她塞給莊樹明一把鈔票，說：“你趕緊跑吧！你殺了白偉和祝大林，警察早晚會知道的。”

莊樹明搖搖頭，說：“我沒有殺祝大林。那天我雖然去了他公司，但根本就進不去。”

李曉芳愣住了，祝大林不是莊樹明殺的，那又會是誰？她好像剛從一個洞里爬出來，又跌進了另一個洞，更加深邃黑暗的洞。

九、匹格米人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一切平靜。

這天，李曉芳約了莊樹明在賓館見面。房間的門虛掩著，李曉芳推門進去，沒看見莊樹明，只聽見浴室里傳來陣陣流水聲，看來他在洗澡。

李曉芳推開浴室的門，一股血腥味便撲鼻而來。莊樹明一動不動地泡在血紅的浴缸里，腦袋像魚般漂浮在水里——他死了！李曉芳的腿一下就軟了，栽在地上昏了過去。

李曉芳醒來的時候，頭昏昏沉沉的。周圍一片黑暗，她想動，四肢卻被牢固地綁在椅子上，她想喊，可嘴里塞著毛巾。她忽然有一種預感，那個神秘的男人就要出現了。果然，沒一會兒，浴室里傳出了男人粗重的喘息聲。

伴隨著喘息聲，一個人影從浴室里倒退著走了出來，他拖著莊樹明的尸體一路后退，面貌終于完完整整地出現在李曉芳面前。李曉芳驚呆了——那人，竟是祝小小！

祝小小發現李曉芳醒了過來，便放下尸體，微笑著坐在了李曉芳面前，說：“你醒了？”

李曉芳眼睛睜得更大了，滿臉的不可思議。她聽到了一個絕對陌生的聲音，那不是祝小小平時的聲音，這個聲音渾厚成熟，儼然是成年男人的聲音。

其實，這才是祝小小真正的聲音——他是一名畸形兒。

祝小小自生下來就被拋棄了。他患有一種罕見的疾病，侏儒癥，也叫匹格米人。6歲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停止了發育，永遠維持了現狀。當初，撿到他的養父母發現這個狀況后，無情地將他拋棄在另一個城市。10年后，祝小小16歲了，雖然他看起來仍是6歲的樣子。他嘗盡了社會的冷漠，他越來越渴望被人愛、被人寵。被孤兒院收留下來后，他清楚，自己的疾病一定會遭到嘲笑，于是，他將成年人的心靈封鎖起來，成為了一名與眾不同的6歲“兒童”。

接下來，他遇見了李曉芳。只一眼，李曉芳的美貌便征服了他，他一見鐘情了。后來，他進入了李曉芳的生活，一瞬間有了家庭，有了愛他的媽媽。但他一面叫著李曉芳這個媽媽，一面卻深愛著李曉芳這個女人。

世界上任何一只雄性動物，都不會允許其他雄性接近自己的配偶。就像祝大林討厭莊樹明一樣，祝小小恨透了所有接近或曾經接近過李曉芳的男人，他畸形的身體已經造就了他畸形的心理。

一開始，祝小小的殺心只針對祝大林，但當白偉在他放學的路上出現，并交給他瑞士軍刀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蹊蹺。后來，他幾次逃學跟蹤祝大林和李曉芳，終于了解到他們之間的關系以及陰謀。

祝小小陰森森地笑了，想出了一個計劃，他要讓這些男人們玩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生死游戲。

接下來，一切發展都在祝小小的預料之中。他就是那個給莊樹明打電話的人，他要看看兩個男人魚死網破的殘殺。

后來，祝小小也將祝大林殺死了。莊樹明進不去那個“軍用小樓”，但他能進去。還記得那個狗洞嗎？成年人鉆不進去，但這個“6歲”的成年人卻可以進出自如。就在那天晚上，趁著祝大林站在陽臺上的機會，祝小小把他推了下去。

如今，莊樹明也死在了祝小小手上，他終于如愿以償了。沒有人會想到這是他干的，因為，他永遠只是個“6歲的孩子”。而現在，他這個“6歲的孩子”終于可以和李曉芳這個“媽媽”在一起了。

此時，祝小小叼著莊樹明的煙卷，輕輕撫摸著李曉芳的臉，然后撲進李曉芳的懷里，分別用兩個聲音說話了。

他用孩子的聲音說：“媽媽，我愛你。”

他用成人的聲音說：“曉芳，我愛你。”

馮林博/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