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我的人,往往能做出讓人銘記的事。
1932年,紅二十五軍重建,徐海東被任命為副軍長兼七十四師師長。在二十五軍取得郭家河、番家河、楊泗寨等勝利后,敵人暫時停止進攻,中共鄂豫皖省委的領導頭腦一時又熱起來,提出要奪取中心城鎮。
接下來的戰斗不僅沒有獲勝,反而使紅軍元氣大傷。全軍指戰員從上到下,全都憋著一肚子怨氣。在此后不久的省委會議上,徐海東忍不住開了口:“圍攻七里坪,我早就反對,結果怎么樣?敵人越圍越舒服,越打越猖狂,而我們自己呢?弄了個半死不活!這是為什么?”
省委書記沈澤民點點頭,誠懇地說:“是的,這個問題當時我們考慮欠妥。”
“一支好好的隊伍被搞垮了,我看領導該寫檢查。”徐海東又說。
“是啊,我們是有責任。”沈澤民的聲音很低很低。
“不!我看領導應該負全部責任。”徐海東一下提高了嗓門,一股血氣直沖腦門,禁不住站了起來,“真正的共產黨人,就應該替勞苦大眾和紅軍戰士著想。只有小資產階級的領導,才只顧自己吃飽喝足,不管老百姓和戰士的死活……”
“徐海東!哪個是小資產階級,啊?”沈澤民幾乎跳了起來,一下打斷徐海東的發言。他怒氣沖沖地走到徐海東面前,指著徐海東的鼻子問:“你說哪個是小資產階級?難道就你才是無產階級?我看你這人很成問題。”
沈澤民一直是徐海東敬重的領導。可是這次,他卻讓徐海東陌生了。徐海東開始分辯,可是話一出口,沈澤民就說:“你沒有資格參加這個會議。”徐海東不由分說被推出會場。
徐海東明白,正在進行的不明不白的“肅反”,下一步就該“反”到他頭上了。他轉念一想,大不了一個“死”字,自己每天迎著槍彈走路,提著腦袋過橋,死算個什么東西。他心一橫:認錯沒門,要命有一條。
天亮時分,逮捕令沒來,特務連長卻跑來報告,敵人三十師和三十一師攻上來了。徐海東兩眼放光。與其等死,不如戰死。他拎起馬鞭大步跨出門外,讓通信員叫來兩個團長,馬鞭在空中舉起:“組織反擊,堅決頂住。”
“什么?反擊?”兩個團長愣住了。
“對!”徐海東大手一揮,“你們兩個團從麗翼包抄過去。”
兩個團長還是不明白,敵人的攻擊力量如此強大,部隊不趕快撤退,副軍長怎么還要組織進攻、反擊?他們斗膽問了一句:“那……正面的敵人怎么辦?”
“由我來對付,你們快去!”
徐海東說著,疾步奔了出去。黑壓壓的敵軍潮水般涌來。迎著漫天風雪,徐海東帶著特務連守在正面,一動不動。敵群漸漸近了。
徐海東突然一下站了起來,“刷刷刷”脫起衣服。他先脫掉棉衣、襯衣、背心,又脫掉褲子和鞋襪,最后全身只剩下一條褲衩!徐海東說:“就是死,也得把衣服留給同志們。”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徐海東已從警衛員手里一把奪過大刀,大手一揮,一躍而起,率先沖了出去。
正面和兩側的紅軍戰士,見副軍長已赤膊上陣,“呼啦”一下,全都發瘋般號叫著沖向敵群。
狂風大雪中,一位穿著褲衩、裸著上身的紅軍高級將領高舉大刀,發瘋似的叫喊著,拼命沖殺著,渾身上下那十幾處明顯的傷疤,在陽光照耀和雪地映襯下,放射出攝人心魄的光芒。上千名同樣發瘋似的紅軍戰士跟在他身后,拼命奔跑著。這突發而起的舉動、意想不到的陣勢,一下子把對方搞蒙了。國民黨軍隊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什么新戰術,便被徐海東的隊伍沖了個一塌糊涂。徐海東不僅打退兩個師的進攻,還活捉500名俘虜。
這不能不說是紅軍作戰史上的一個奇跡。一心想死的徐海東偏偏沒死成。戰斗一結束,他便累得躺在床上。
“副軍長。”警衛員走進來說,“省委書記來了。”
徐海東一驚,問:“幾個人?”警衛員答:“就他一個人。”話音剛落,沈澤民走進屋來。
“海東,打得好哇。”“是好,心病去了一塊,你們可以下手了。”徐海東冷冷地說。“你說什么呀,海東?”沈澤民愣了一下,笑了,“你在作戰上這么勇敢,政治上怎么就不進步呢?”
徐海東問:“說我不進步,表現在哪里?”沈澤民問:“省委開了幾次會,你都不參加,為什么?”
徐海東說:“政委說他是省委常委,開完會回來給我傳達。”
沈澤民這才恍然大悟,打消了對徐海東的誤會。
沈澤民第二天便向省委委員們宣布:“我不死,就不準有人說徐海東有問題。哪個說他有問題,哪個就是反革命。”最后,沈澤民向中央匯報,在談到徐海東時,說:“‘肅反’中徐海東沒被殺掉真是奇跡,刀子離他腦袋只有半寸遠了。”
徐海東卻高興地對部下說:“殺了我,誰去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