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恩師們

活到30歲，共經歷了4位恩師。

我的第一位老師姓張，小眼睛，中等個，很黑。從小學1年級到5年級都是他教的。我們村的學校很破，書桌是4根木頭樁上釘了兩個木頭板，而且那個板好像還是蓋房子的邊角料，上面有凝固的水泥，弄得我們一寫字就會把紙捅破。學校教師也很少，張教師既教我們數學、語文，也教我們體育。他很整潔，在那個剛剛改革開放的年代，大家穿著還很單調，他卻很會搭配衣服，白襯衫總是很干凈，球鞋也總是刷得一塵不染的。農村的孩子大都很臟，那些洗臉不洗脖子的男孩子常常是他的批評對象，說到激動處，就會到班級角落里抄一塊磚頭，要給他們蹭脖子，嚇得那些淘小子們忙說回家洗。黑脖子依舊，可班級里卻多了一個臉盆，一把梳子，一塊香皂，一個指甲刀，一面鏡子。一個學期過去，黑脖子不見了。

他很嚴厲——對我們。記憶中他的作業總是很多，回家要做到很晚，有時懶惰完不成，第二天早晨就會讓父親送去，因為怕被他罵。但每次他也當著家長的面奚落我們一番，諸如什么懶蛋、沒有毅力、下次一定狠狠教訓之類的話。時間一長，發現他的作業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多。再者，也受不了他的數落，作業的完成率幾乎百分之百。

對我影響最大的是他的字，絕對純正的龐中華字體，那時正是龐中華字風靡中國的時候，但我們當時卻不知道。只是每當他在黑板板書時，那專注的神情，下筆的精心，寫不好馬上重寫的耐心，讓我們覺著他不是在寫板書，簡直是在完成一件藝術作品。而我長大之后對鋼筆書法的情有獨鐘，純粹源于他的啟蒙。

“人不能衣服沒穿破，讓人指破了。”中學班主任宋老師如是說。她人也很黑，眼睛很大，仿佛能把人看穿看透。她是一個很剛強的女人，那時我們每年都要勤工儉學，就是出去干活掙錢，完成班級一定的任務。春天插秧、種土豆、栽樹，夏天鋤草、鏟地，秋天活樣最多——收黃豆、削甜菜、掰玉米、摔蓖麻籽，這些活都是她聯系，然后領著我們干。不管條件多艱苦，勞動強度多大，天氣多么不好，她總是同我們在一起，告訴我們不要怕。她那氣定神閑、安之若素的處世態度對于我們來說無疑是很有安慰性的。記得有一次，我們干完活之后，雇主說我們干的質量不過關，事先說好的錢沒有如數給，老師和他在田間吵了起來，她說的是什么已經不記得了，但她矮小的身影背后是一輪金黃的滿月，那情景令我一生難忘。

她為人正直，對我們也很嚴厲，看重自己的名聲比很多東西都重要，所以她帶出來的學生先不說學習如何，至少在人品上沒有給她丟臉的，這也許是她常常對我們說那句話的道理。我們都很愛上她的課，干凈利落不拖沓，講解到位思路清。我們也確實沒有讓她失望，那一年，我班6個考上了重點，4個上了中專，6個考上了師范。

她當了18年老師，但卻始終沒有正式編制。在教了6個循環的畢業班之后，她炒了自己的魷魚，離開了自己奉獻了大半生的三尺講臺。

“……這就是摩爾定律”。李老師又在講我聽不懂的天書了。從中學到師范，化學就是一場夢魘，如影隨形，而他又偏偏教化學。他是一個才子，到現在我都沒有碰到過他那么全才的人：工筆畫畫得極為細膩逼真，他曾經畫過一幅《百鶴圖》，一百只丹頂鶴姿態各異，栩栩如生；口琴吹得很棒，有幸聽過他吹一回《松花江上》；數理化樣樣通，什么題都難不倒他；最絕的是他的棋藝，下圍棋可以殺得對手無還手之力。

李老師的父母都是農村人，愛人沒有工作，一家三口都靠他的那點收入。一個人能在這么艱難的環境里把自己充實得這樣才華橫溢，活的有追求，不低俗，著實讓人佩服。在電腦剛剛走進我們生活的1996年，他就弄了一臺在辦公室整日地擺弄，常可以看到他辦公室的燈亮到后半夜。他的廣泛涉獵、對生活的熱愛與不向命運屈服的性格，影響了他身邊的人——他兒子上高中便完成了一部小說，而他的學生在教育界都成為中堅力量，說是李老師教出的學生，聞者都另眼相看。而他更是因為在電腦方面走在了別人的前面，技術精湛，被一所大學相中，到那里教學去了，聽說前不久成了副教授。

我的大學老師Vicky是最不像老師的一個。她大我兩歲，我就叫她Vicky。我上大學脫產學習時24歲，她那時已畢業留校工作了兩年，正在讀碩士。她像是一陣風，平日說話爽快，中英文混合，上課時什么都和我們談，說是老師，更像朋友。她穿著洋氣時尚，打扮前衛另類，今天頭發是方便面，明天也許是埃及艷后頭，后天又成了櫻桃小丸子，總之，她的出現，總會給我們帶來一陣驚喜，更是惹得女生下課圍上去一探究竟。我們參加運動會，她和我們一起在看臺上大喊大叫，晚上和我們一起找班級學習，和我們一起散步，去食堂打飯。

因為我是班長，所以我們走得更近一些。那時她在校外租了一間小樓，我常常光顧，有時也在那住。一次，她大喊正在洗腳的我，原來屋里的窗簾后有一個人影，等我們要拿棍子時，才發現那是對面樓上的工人在趕夜班，影子投射在了窗簾上，我倆相擁哈哈大笑。

她是我的口語老師，英語口語自然了得。那時她常陪我去英語角練口語，碰到我不會的她就會幫我，我的英語水平由剛上大學時不及一個初中生，到兩年后考過了英語六級，這其中她功不可沒。

SARS橫行時，我們不得不放假回家，她執意要送我上火車，車開的一剎那，她居然落下淚來，我才知道我們之間真的不是師生，是實實在在的朋友。

她就這樣依照自己的性情活著，像一條自由自在的魚。3年前，她給我打電話說她處了一個小她8歲的男朋友；兩年前，她告訴我她決定嫁給他了；一年前，她說決定給他生孩子了；而就在我打下這些字的時候，她已經住院待產了。

“恩”，因為有心，所以生恩。在我人生的每一個階段，我的老師都給了我最無私的愛與無私的關懷之心。他們每一個給我的都不一樣，影響我的也不一樣；他們給我的又都一樣——對自身的塑造，對價值的追求，對生活的摯愛，對美好人生的向往。

（作者單位：七臺河市茄子河區新富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