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0月23日,鄧小平訪問日本,并出席《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兩國批準書互換儀式。今年應邀訪日的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與日本首相福田康夫簽署了《中日關于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系的聯合聲明》,這是繼1972年《中日聯合聲明》、1978年《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及1998年《中日聯合宣言》之后,中日雙方形成的第四個雙邊關系文件。四個文件如同四座里程碑,勾畫出中日兩國由恢復邦交正常化到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系的歷史進程。
在四個文件中,簽署于30年前的《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從篇幅上來說是最短的一個,除前言外正文只有5條7款,全文不足1000字。然而,這一條約從開始醞釀到最后簽署,其間卻經歷了曲折復雜的4年多時間。
一、 談判桌上,日方以“反霸權”涉及第三國為由表示難以接受條約方案;出訪途經東京的陳永貴傳達國內的意見——“最高指示:不能讓!”
中日邦交實現正常化之后,雙邊政治、經濟等方面的交流發展很快,先后簽訂了航海、貿易等幾個業務協定。在此背景下,雙方要求盡早展開和平友好條約談判的呼聲日益高漲起來。1975年1月,雙方舉行了預備性談判,雙方達成兩點共識:其一,即將締結的條約是保證兩國將來走向友好道路、向前看的條約;其二,條約內容以中日聯合聲明為基礎。
然而,當中方以《中日聯合聲明》為基礎提出包括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反對霸權、協商條款和期限條款等內容的條約方案時,日方卻對其中的反霸條款提出異議,說“反霸權”涉及到日本與第三國的關系,這一條款將會把日本擺在“敵視別國”的位置上。因此,不同意在條約中寫上反霸條款。
1975年3月27日,陳永貴率團出訪途經東京。在機場貴賓室,陳永貴向負責談判的陳楚大使等傳達了國內的指示:“最高指示:不能讓!就是這些。”陳楚大使希望陳永貴再詳細給大家說說,尤其是希望他能再講一些具體的指導性意見,以便在會談中設法落實,陳永貴又重復了一遍:“最高指示:不能讓!”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在隨后的談判中中方的立場更加堅定,主張以聯合聲明為基礎有所前進,將反霸條款原原本本寫進和平友好條約。而日方則堅持以“‘霸權’這個詞很少作為條約術語使用”為由,力圖說服我方放棄這一原則主張。雙方主張明顯對立,談判陷入僵局。
二、 日方以“宮澤四原則”對反霸權主義進行解釋,喬冠華反駁說:“出現需要解釋的問題就是因為某個國家不高興,有點神經緊張。像魯迅先生小說中的人物阿Q一樣,頭上長了癩皮瘡,頭發都掉光了,于是就怕人家說亮。”
日本方面為何堅持不在條約中寫入“反霸權”的內容呢?在他們看來,當時中國正在嚴厲批判蘇聯的“霸權主義”,因此“反霸”成了“反對蘇聯外交政策”的同義語,如果把“反對霸權”寫進日中條約,將會把日本置于聯合中國反對蘇聯的境地。
日本的顧慮并非空穴來風。由于與蘇聯存在著北方四島的領土問題,日本在外交上不得不小心翼翼照顧蘇聯的情緒。蘇聯當然也明白日本的軟肋,因此千方百計對中日關系進行干擾。一面是蘇聯的強硬態度,一面是日本國內包括外務省在內業務部門的步步緊逼,原本對締結和約持樂觀態度的日本首相三木武夫一時疲于應付。他更擔心中國政府對他失去信任,于是拋開外務省派遣親信向中方遞交《首相見解》,稱反對霸權主義是一項全世界普遍適用的和平原則,因此日本當然要遵守反霸原則,并反對世界上任何國家背離這一原則;既然這是一項全世界普遍適用的原則,不言而喻不是針對某個第三國的。
為了推動締約談判,1975年9月,中日兩國外長喬冠華和宮澤喜一利用出席聯合國大會的機會,在紐約舉行了兩次會談。會談中,宮澤對反對霸權主義提出了自己的解釋:(1)反霸不針對第三國;(2)不得與聯合國憲章相矛盾;(3)反霸不意味著采取聯合行動;(4)范圍不限于亞太地區而是全世界。這就是所謂的“宮澤四原則”。
針對宮澤的解釋,喬冠華反駁說:“出現需要解釋的問題就是因為某個國家不高興,有點神經緊張。像魯迅先生小說中的人物阿Q一樣,頭上長了癩皮瘡,頭發都掉光了,于是就怕人家說亮。他還很怪,對于力氣小的人又打又罵,而對于力氣大的人就不敢說話了。”宮澤自嘲地辯稱:“日本正是這樣一個力量極小的對手。”又說:“哪怕我們認為阿Q不好,臉上也不敢露出來。”
就這樣,盡管會談的氣氛輕松,但在實質問題上沒有達成共識。
當時,由于周恩來總理身患重病,中國國內主要由鄧小平副總理主持對日締約談判的工作。針對日本模棱兩可的態度,鄧小平冷靜地指出:“中日關系要從政治角度考慮,不要從外交辭令、外交手法考慮。日本一些外交官說什么用中國這個棋子對付蘇聯,用蘇聯這個棋子對付中國。這是搞外交手法,不是從政治上考慮問題。”
時間進入1976年,中日兩國政局都發生了動蕩。在中國,周恩來、毛澤東相繼逝世,鄧小平又一次被打倒。在日本國內,發生了洛克希德政治獻金事件,三木內閣搖搖欲墜。談判實際上宣告中斷。
三、福田內閣對恢復談判表示出積極姿態,鄧小平回應說:“既然福田首相聲明搞這件事,我們期待他在這方面做出貢獻。其實這樣的事只要一秒鐘就解決了,不要很多時間。所謂一秒鐘,就是兩個字 ‘簽訂’。”
在中國,粉碎“四人幫”后,鄧小平復出,主持中央工作。在日本,福田赳夫繼三木下臺后組閣,在政界和財界都對締結和平友好條約呼聲日益高漲的情況下,對恢復談判逐漸表示出積極姿態,他托人向中國領導人傳話:“如果雙方彼此理解對方的立場并能取得一致意見,就應盡早舉行簽訂和平友好條約的談判。”
鄧小平回應說:“既然福田首相聲明搞這件事,我們期待他在這方面做出貢獻。其實這樣的事只要一秒鐘就解決了,不要很多時間。所謂一秒鐘,就是兩個字 ‘簽訂’。”
福田首相在進一步協調日本內部意見后,逐漸下定決心。1978年春節之后,兩國代表展開以恢復中日和平友好條約談判為目的的預備性會談。看到中日準備重新展開友好條約的談判,蘇聯方面又開始蠢蠢欲動。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親筆寫信給福田首相,呼吁在蘇日締結和平條約之前首先締結睦鄰合作條約,其目的依然是想以此牽制中日談判。日本則堅持在領土問題解決之前難以締結此類條約。
當時,美國卡特政府也在推行“聯華制蘇”戰略,下定決心實現中美關系正常化,并規勸日本在中日締約問題上積極行動。對于以日美關系為基軸的日本來說,有了美國的支持,便不把蘇聯的說三道四放在眼里了。
1978年7月,中斷兩年多的中日締約談判在北京重新開始。談判雙方從一開始就切入主題。經過認真磋商,日方在會談中逐漸接受了把反霸條款寫入條約正文的主張,只是提出將這一原則的范圍擴大至“世界任何地區”,以淡化其針對性。對中方提出的“不是針對第三國的”,日方提出改為“不影響締約各方同第三國的立場”。條約中曾引起分歧的“反霸條款”最后表述為:“締約雙方表明,任何一方都不應在亞洲和太平洋地區或其他任何地區謀求霸權,并反對任何其他的國家或國家集團建立這種霸權的努力。”“第三國條款”則表述為:“本條約不影響締約各方面同第三國關系的立場。”鄧小平看了上報材料后當即拍板同意,并說:“這不是很簡潔的表達嘛!”
8月12日,經過 “馬拉松”談判之后的《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終于在北京正式簽署了。兩個月后,鄧小平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首位國家領導人訪問日本,并出席《中日和平友好條約》兩國批準書互換儀式。鄧小平對條約高度評價,他說,條約 “不僅在事實上,而且在法律上、政治上,總結了我們過去的關系。更重要的是,從政治上更進一步肯定了我們兩國友好關系要不斷地發展。”
(作者系中央文獻研究室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