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戰軍在于蘭研討會上的發言

我一直是她忠實的讀者，很早就收到書了，一直都在看，我發現在她散文創作的路上，這部作品跟她的《時光的碎片》相比，磨去了很多相對不太成熟的東西。這本書看起來很沉穩，很有自己的創作自信，讀起來也被她這種對她自己所把握的世界的自信所牽引著，這部書讀起來比較舒服。一方面她的文字有這方面的特點，也可能跟黃土路的配圖的互應有關系，于蘭反復說她的“物語”不是一種文體，但是這幾年新散文有一個新的傳統，就是詞語和寫作之間的關系，新散文在90年代中后期，由新生代散文過渡到新散文以后，出現了一種傾向，就是對于詞語本身的探究和迷戀。我在90年代后期，研究了好幾年散文，對它們相對比較了解。這種詞語筆記體，這樣一種散文，現在看起來寫起來其實很便當，雖然是一個詞語，但可以無限地擴大，就像一滴水洇在紙上一樣，可以不斷地輻散自己所想表達的東西，新散文這種輻散型的寫作，它抓住詞語筆記的方式，有了很多的收獲。比如于堅關于云南的很多詞條，葦岸關于24個節氣的寫作。這一年是新散文嶄新的傳統，這不是于蘭開創的，但于蘭跟他們一個很顯見的區別，在新散文創作里面由詩人轉向散文寫作的，由詞語筆記轉向了單純的詞語迷戀，比如詩人陳東東的散文寫作，單純地從詞語出發，其實是比較空蕩地來把握詞語本身。于蘭她不是。她更多地是轉向詞和物之間的關系，她抓到的是一些及物的詞，在這個角度上，她這個物就轉向了鄉村和她的記憶，轉向了她所接觸的世界，這個世界看起來小，是一個小鎮，一個村莊，再往上擴大是她所生長的地域，似乎格局很小，其實是廣大的具有一個隱喻的功能，我們中國現在整個的鄉村狀況，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情境里發展著的，在發展當中必然會遺落一些讓我們很傷感的東西，她就是從這樣一個角度出發，站在一個人文的立場來看現在鄉村的發展，來審視自己這么多年的經驗。我看到書的后面附的張杰的評論文章，它里面就探討鄉村的精神元素，或者說鄉村的精神處境，他抓到了一個非常核心的問題，很多人包括寫小說的人都沒有意識到這樣一個問題，他從于蘭的文字里面找到了散文最應該表達的這樣一些內容，黃土路他的攝影筆記也提到這些。鄉村后面有一個真相，其實是被一些空洞的大詞給覆蓋住了，比如說理想啊，類似的大詞，完全是苦難啊這樣的東西，它缺少一種內心體驗的表達，這些表達鄉村的精神元素里面包含著一種作家對鄉村的態度，或者鄉村與作家之間形成一種倫理關系，于蘭處理得很自如，不沉重，也不輕松，沒有聲嘶力竭，但又不是竊竊私語，尺度把握得很好。對鄉村的這種態度，也是由來已久了，外國很早就有了，像她自己也提到，比如梭羅，在一個現代文明開始興起的時候躲到一個與現代文明有對抗意味的天地里面中去。還有俄羅斯的一大批作家，從屠格涅夫開始，一直到……這些人，也都是這種態度，于蘭的這種東西是對經典寫作的一種追望。我從她里面看到了在我們創作中已經被漸漸淡化了的俄羅斯文化氣質的東西。尤其是有一些篇章，的確是很珍貴的，像名詞中的鳥類這部分。我們知道關于動物、植物這種東西很流行，在國外的這些書都在重印。于蘭所寫的完全是自己目睹過的、經歷過的，不是研究型的，不像《昆蟲記》那種，她是帶著自己的體溫的世界，人正常的體溫不可能過高也不可能過低，她就是掌握了相對于人的體溫這樣的溫度，剛才王老師還說有些地方缺少激情和高溫的東西，我倒是覺得這個溫度正好，我覺得寫作最高的境界是正常而不是超常。這里面還給我一個啟示，就是散文如何來說自己，這是創作的一個非常大的難題，于蘭解決得相對不錯，散文如何表現自己?散文必須是有我的文體，有我在場。怎么說自己，現代文學以來我們有了一個說自己的傳統，我們都知道朱自清是個散文大家，但他散文里面的那個“我”現在我們今天看來就比較造作，里面好多詞的運用都很不自然，周作人相對來說把握得比較客觀。朱自清那種文體，使散文偏向一種比較抒情化的私語化的而且是語句本身也不是特別舒服的一種，這使得很多作家受這種傳統的影響，一部分人的新散文寫作完全是一個小“我”的世界，小“我”的極致就是寫到身體，完全是身體的表達，是自憐的自愛的一種表達，這種表達就必然伴隨著對詞語的雕琢，于蘭的文章里也有這樣的留存。這種留存不是內容本身，是語句里面有留存，像那個《自》里面的“于是”，它可以不要，它就太朱自清了。這樣，散文就加上了非你的色彩，想表達自己的時候反而把自己丟掉了。我比較喜歡那個《在》，它本來是一個介詞，你把它做為一個動詞來寫，說到了人們一個共通性的情感，那就是有父母在場，對于我的人生對于我的世界意味著什么。她探討這樣一個問題。以前我們看到很多專門寫父親寫母親，專門寫自己生長的源頭敬畏的東西，我們看了都起雞皮疙瘩。但你用這個“在”這個詞，寫父母的在場這種氛圍對于自己人生的作用，這種把握得很好，整體看，這部長篇散文是散文創作里面很值得重視的一個文本。文本里面關于它的新意、創意、貢獻，它對整個散文創作中的作用等等，吳義勤的序和張杰的文章里面都寫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