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為父親之前,我總是在想象著自己孩子的模樣與性別。然而,這一天終于在我而立之年來到。
2005年對于我來說,是極其壞透的一年。在這一年里先是遭遇了失業;在五月一日勞動節那天,為了尋找工作,過馬路時不小心被摩托車撞到面目全非,以致在醫院里躺了整整兩個星期。
那一年,初冬時節。你來到了人世間——我的女兒。你熟睡甜甜的樣子,讓初為人父的爸爸陶醉不已。你睡醒時總要舞動粉紅的小手,對于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好奇,你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讓爸爸媽媽歡喜得手舞足蹈。
為了給你取一個名字,爸爸遍查厚厚的字典,度過了許多個無眠的夜。終于在一個寒冷的早晨想起了“初穗”這兩個字。
爸爸陪伴你才短短幾個月,為了生計,爸爸不得不離開你,遠走他鄉。
二
在中山市,爸爸給一間工廠做保安。名為保安,但實際上,還包攬了掃地、煲開水、看門、傳遞信件諸如此類的雜工。因為爸爸是這間廠惟一的保安。
每天早上6點鐘就要起床干活,一直忙碌到晚上11點鐘。爸爸才有空閑想你,因為此時全廠都進入了休息時間。
繁重而又瑣碎的工作,換取的是微薄月薪750元。然而,這幾百元僅僅只養活了爸爸。
夜里,爸爸的心真的很難過也很無奈。透過窗戶,看到外面的燈紅酒綠,仿佛整個城市都在歡樂地燃燒著。可是,我的女兒,爸爸拿什么來養活你?
一醉是否真能解千愁?爸爸對此一直持懷疑的態度。夜的盡頭,爸爸獨自一人在狹小的宿舍,喝著最劣質的白酒,吸著最便宜的香煙,心里卻擔盡了萬古愁。
酒醒了,頭只會更痛,現實只會更清楚地呈現在眼前。而且,爸爸又該去上班了,又該去開門,去向進出廠子的每一臺小車敬禮。爸爸總懷疑發明這種禮遇的那個人動機不純。然而,廠長說你必須堅持做到做好。
三
出來,歸去,重又出來,半生飄零半生夢。從出來讀書求學,分配工作,下崗,再就業。爸爸從一個追求理想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折服于現實,一事無成碌碌無為的壯年人。
爸爸又回到了家鄉,家是爸爸出外思念的載體。因為那里有著爸爸的父親與母親,有著爸爸的哥哥,有著你,有著爸爸年少時的足跡。
能陪伴著你成長,是爸爸的一大樂事。去年底,爸爸又有了兒子。那就意味著爸爸媽媽的擔子更重了!媽媽強忍著難舍的心情,在弟弟未滿三個月就外出打工掙錢。留下你姐弟倆給年邁的爺爺奶奶撫養。這是一種對生命的殘忍,可是,為了生活,我們又能選擇什么?
今年是一個好兆頭的年份。春分時節,綿綿細雨的晚上,你看著爸爸收拾著準備遠行的行裝。你問爸爸要去哪里?爸爸告訴你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打工。
你仰著小臉,認真地說:“爸爸,初穗也要去打工。”爸爸告訴你那是去流浪,去用力氣換取生活費。有錢才有東西吃,才能夠去讀書。但你仍然不依,堅持著要爸爸帶你去。
女兒,你還小,遠不懂生活的苦難。你堅持著要去“打工”,那是因為在你心中,打工的地方有著爸爸媽媽。
四
爸爸來到了深圳公明鎮,經過了體檢、填表等等的手續,進了一間織造廠見工。那個和爸爸年紀相仿的主管,拿起爸爸的身份證,就一直在看著爸爸,好像在看潛入祖國的間諜份子一樣。
良久,那主管說都那么大年紀了。爸爸才三十歲出頭,就算大年紀了?這樣的面試讓爸爸措手不及。只好直接告訴那位主管:我是來謀求一份工作的,而不是來征婚。
于是,爸爸隨許多人,排著隊踏著步嚴肅地走進了車間去試工。車間的墻上有一條紅色的標語:“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乍一看,似乎滿含哲理。但實際上是不是也可以轉換回:“今天不努力吃飯,明天努力找飯吃?”
最后,就因為爸爸年紀偏大,始終未能進入這間廠。
隨后,爸爸和一個親戚又去投奔在深圳龍華鎮七拐八拐的另一個親戚。
那親戚是搞空調安裝工程的。爸爸屬于新手學徒,盡管那位親戚老板不是很樂意,礙于親戚分上還是收留了爸爸。那親戚一直客客氣氣,就只是說:“不知道該給多少工資你。”
試用了半個月,親戚就開出了700元一個月的工資。爸爸說你給多少我就拿多少。那位親戚還是說了諸如什么親兄弟,明算賬等等的客氣話。
爸爸每天要背上幾十斤重的工具袋,手里提著電動鉆奔走在龍華的大街小巷。只是,爸爸天生有點兒畏高,爬上爬下,對于爸爸來說都是極大的考驗。每次要爬上很高的地方,爸爸都在給自己打氣,心里總想為了兒女,我必須上。
最終,爸爸還是無法面對高空的恐懼,也就無法勝任這份工作。迫于壓力,爸爸向親戚提出了辭工。事后,那個親戚老板背地里說爸爸是去避難的。
辭工那天下午,恰逢深圳市慈善機構為剛剛發生在四川省的大地震上街募捐。爸爸提著行李正準備又去流浪,看到那么多有愛心的人慷慨解囊,爸爸從口袋里那為數不多的人民幣中抽出一張20元捐上。
汶川大地震,只一瞬間,就毀滅了無數人,毀滅了那么多可愛的小朋友。天何其殘忍!
好在人間有愛,有愛就有希望。爸爸捐獻的不多,但那也是力所能及的事。失業了,爸爸還得繼續流浪。
站在深圳市繁榮的鬧市街頭,爸爸忽然間真的不知該上哪一輛車,該走哪一個方向。捧著你姐弟倆的照片,淚流滿面,就像一個喝醉了酒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