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上好的香氣總是層次分明,從來不會一股腦兒地互相擠兌著呈現出來,正如一個優美的女子從來都懂得含羞半斂眉,讓人回味無窮一樣。
記憶中的稻花恰有這樣一縷可人的清香。
濃濃春日,秧苗一躍入水,那玲瓏的綠色翠嫩得閃亮,帶著泥土的芳香,流瀉在整片水田里。
待到春末夏初,氣溫見升,柔潤的綠色在你驚鴻一瞥間已然出落成玉一般的青蔥色彩了。水稻吸足了養分,迅速躥高,空氣里彌漫著生長的氣息。童年時最喜歡攙了外婆的手,在這樣一個溫婉又晴朗的夜里,去聽水稻拔節細碎而輕快的聲響。
漸漸地窗下就有了唱歌的蟋蟀,彈著自制的木吉他,整夜都不停息;枝頭林間的蟬聲也密了,午后便即興演出它們的二重奏。水稻就在樂聲中抽穗、揚花,一片一片,開得煞是歡喜。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描述稻花的清香,那純凈、簡單而自然的香氣,氤氳在房前屋后,難怪黛玉會說“一畦春韭熱,十里稻花香”了。做個深呼吸,就會感到有清泉從心田流過。
長大后回到小縣城上學,回到父母身邊的喜悅卻并未抵過離開稻花香的一絲傷懷。每到春意日盛,城里的柳絮開始漫天飛舞時,我就會懷念起幼時嗅過的稻花馨香,就會夢見稻花香在潮水般的蛙聲中如期而至。
其實,沒有蛙聲。小城只有嘈雜的車聲、人聲,以及校園里瑯瑯的讀書聲。即使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怕也不會望到那瑩瑩綠意,不會聽到那沾水的蛙聲了吧?
想象著故鄉的水稻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舒展更茂盛,我隨手在草稿紙上寫下了“千里稻花應秀色,五更桐葉最佳音”的詩句。令我驚訝的是,班里農村來的孩子可以穿得和我們一樣青春時尚,可以考和我們一樣高的分數,但他們卻不知道水稻花是什么樣子,又在何時綻開!有人看著這句詩,很真誠地問我:“你見過稻花嗎?”
我心頭一顫。又有多少人認識稻花呢?
初抽的稻穗上,一點茸茸的白,那是一種略帶奶色的白,襯在青翠的稻上,毫不起眼。如果不留心,你會認為那是塵灰,或者是討人厭的飛蛾和蟲子,在蠶食初生的稻穗。可是,那是稻花。
一把占城稻,種出一個大明王朝;一株雜交水稻,種下了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希望。然而稻花卻是這樣卑微,幾人識得稻花香?
梭羅曾有個夢想,要在瓦爾登湖邊種一畦稻。
我們也都有個夢想,要脫離農村,步入城市。
而稻花就仿佛一面鏡子,照出你對家鄉、對自然熱愛與否。鏡子里有梭羅,有“稻花香里說豐年”的辛棄疾,然而,會不會有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