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的去綿陽的火車一邊走,一邊停。
5月19日是全國哀悼日的第一天,下午2點28分,汽笛長聲響起的時候,火車正在大巴山里勉強地走著,我是前一天下午坐上的車,此時已經晚點了十個小時。很多人擠在車廂過道里,垂手肅立,還有一些人沒忍住哭出了聲。災難唯一的可取之處是它衍生出的集合力量,它使眾多陌生人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一起。夜里兩點多,火車終于停在了綿陽北站,綿陽站成了救援物資和傷難者的專運站。
綿陽晚報的陳霽社長還在外邊等。他告訴我今晚有七級余震的預告,我們就坐在汽車里,商量為《美文》上下半月刊各組織一期寫抗震救災的散文專輯。重頭稿子是兩個方面,一是北川獲救中學生的親歷文章,發在下半月刊,為充分和真實,力爭組織二十人去寫,還要配現場照片。再是邀請當地作家寫地震發生時,及救災過程中的一些真切的人和事。商量著還要去綿陽九州體育場,那里收住了三萬多地震后的災民,爭取去一次北川。還沒商量完,我正激動著,陳霽老兄已發出了鼾聲。他太累了,自地震那天起,他每天睡的很少。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了,他是在擠出時間幫助《美文》。
車窗外是一片高高低低的帳篷,帳篷上方是一輪又亮又大又近的月亮,我看著手機上的日歷,知道了這一晚是農歷的四月十五。這顆十五的月亮,真是一點事也不懂,圓得讓人想揍它。
從六點鐘起,陳霽兄拉著我去了三家旅館,前邊兩家停水停電停氣,門雖然開著,但以防震為由而謝客。第三家是熟人,很不容易爭取到一個房間,進屋后卻是滿墻裂縫,最小的那一條也可伸進拇指。陳霽兄打了幾通電話后說:“有一個好去處,防震又有詩意,我們現在去一條船上”。沒等我反應過來,他拎起包就往樓下走,“在船上商量的都是大事,咱中共第一屆大會就是在船上開的呢”。車開了兩公里,一個電話打過來后他又讓車熄火了。“剛接到抗震指揮部通知,為預防堰塞湖決口,所有營運船只上岸”。這時已是早晨八點鐘,我們兩個在路邊看了一會太陽升起。他無奈地說:“你先去一個茶館吧,我要去報社,我們的辦公樓成了危樓,上午研究搬家”。
地震發生后,我和平凹主編商量做一期抗震救災專輯,以盡我們的責任。我本該和《美文》的三位編輯一起出發的,因有事遲走了一天。編輯們坐的那趟車比較準時,才晚點四個小時,但到了綿陽不讓下車,他們無奈中去了成都,也改變了采訪計劃。他們在成都收獲也多,跑醫院、車站、志愿者工作中心。我比他們運氣好,能在綿陽北站下車,而且見到了陳霽。用一句民諺說,早上起的晚,卻沒誤了趕集。
茶樓風景很好,在半山腰上,我坐在一樓,正后悔大亂中還給朋友添麻煩,就來了一位編輯和一位攝影記者。編輯叫王慶,這幾天一直在陪護北川中學的幸存學生。攝影記者叫李貧,是震后首位隨部隊進北川的,他帶來了全部攝影資料。見到他們,真是有那種才瞌睡就來枕頭的快感,心里一下就踏實了。接下來,又見了兩位綿陽作家,一位是馮小涓,西北大學畢業的,說話自然少了客氣,巧合的是,她這幾天就在九州體育場做安頓災民工作。另一位是雨田,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五天時間,他已進出北川兩次。接下來的順利就不用寫了,再寫就是自夸了,總之一切都在按既定方針辦。北川中學已經復課了,是在綿陽復課的,在一家大型企業的進修學院里。在王慶的幫助下,我選取了17名中學生的親歷自述文章,都是他們自己寫成的,還有20多名中學生的片段記憶,真是叫人無限感慨,既感動人,也感染人,還鼓舞人。
九州體育場里災民的實際情況有必要再說一下,三萬多人擠用一個體育場吃喝拉撒睡,看著就讓人揪心。急需大量帳篷,體育場里還可以將就些,有棉被和棉絮,下邊鄉鎮里就要受苦了,山區早晚溫差大,又逢雨多季節,有很多人都感冒了。吃喝方面問題也多,面包、餅干和礦泉水是充足的,但方便面很有限,鮮牛奶也只是小孩子和老人可以領到,奶粉不太方便,缺少熱水。有市民志愿者推著粥車過來,隊伍一排就是幾百人。不用說營養夠不夠的話,多數人普遍覺著吃不飽,救援物資中多搭配一些熟肉制品就好了。中午時候,陳霽兄趕過來和大家一起吃飯,他說地震后我還沒吃到肉呢,今天要點幾份肉菜。正上菜的時候,見有一個服務員悄悄流淚,問過才知道她家在北川,一直和家人聯系不上。陳霽默默地起身去打開一瓶啤酒,給每個人倒了一點,說:“今天不是喝酒的日子,但我們共同喝一杯酒,一是歡迎穆濤,歡迎《美文》余震中來組稿子,再是祝愿這位小朋友的家人平安!”我們把酒喝完后,小姑娘哭著跑出了門。
我返回西安的時候,火車在綿陽北站也不停了,我坐的是汽車,先從綿陽到漢中,再轉車回到西安。走在西漢高速上,我一直在感慨,這條高速路修的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