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在伯明翰大學落腳的第三個月,我去拜訪了姐姐的一個朋友艾倫,她一家人住在伯明翰城的東面。本來姐姐是想要麻煩他們去接我的,但我執意不要去打攪別人,我說本來就準備好去吃苦的,再說學校還有接待專員呢。話雖然如此說,其實是因為我骨子里就是一種孤僻傲然的性子,寧愿自己一個人多吃點苦,也不希望騷擾麻煩別人。
但當我真正來到伯明翰之后,我發現自己孤傲的性子成了毫無意義的虛殼,因為我很快發現在這座舉目無親的城市,仿佛根本沒有什么人在意我的到來和存在。在一個孤獨陌生的環境里,無從傲然,這種孤傲反而變成了一種真正的孤獨。
每天,我用生硬的英語力不從心地搪塞著身邊的人們,我能感覺到我適應不了這個陌生的城市,我不習慣每天都跟每一個人一見面就討論天氣,也不習慣他們如天氣一樣變化無常的脾氣,我感覺自己無法融入到他們的環境中,甚至也無意去融入。
實在是孤獨得不行,便常常想起家,想到眼淚翻滾,后悔著自己曾那么的一意孤行力排重阻來到這個陌生孤寂的國度。
終于按捺不住,便想起去看艾倫,她曾在北大留學,和姐姐是要好的朋友。我撥通了她的電話后,她很是驚喜,并且用半純正的中國話邀請我第二天就過去她家做客。我忽然從心中升起一股溫暖,這還是我在這個國家第一次聽到如此熟悉的中國話,雖然多少有點牽強生硬。我又后悔起來,后悔沒有早點撥通她的電話號碼。
第二天上午,我特地去買了一束鮮花,帶著一些國內的小飾品去拜訪她。坐上公交車,穿越一條條長長的街道,我懷揣著一種回家的心情去看她和她的家人。
她家住在一個美麗的花園小區里,進了大門,我看到里面全是統一的單棟舊樓,前面都有一個郁郁蔥蔥的花園,花園的前面是整潔的大道。房子太多,而路標和樓牌卻不是那么的明顯了,我無法確認哪戶是她家了。于是到她家附近時,我撥通她的電話,她說馬上出來接我。
剛剛掛完電話,我便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大聲呼喚著“叔叔”,是一句生硬的中國話,我扭頭望去,就在不到十米遠一個花園的門口,一個金發的小女孩在對著她門前的各個方向左右開弓地喊著“叔叔”。我想大概這就是艾倫的女兒妮娜了,我在國內曾看過她小時的照片。我想大概她很少見中國人吧,分辨不出哪個是中國叔叔,但是只要說中國話,我總還是聽得懂的。于是我奔上前去,我回應到:“妮娜,我在這呢!”
她忽然扭頭,給我露出一個甜美純真的笑容,再一次喊了一句“叔叔”,然后伸開了手臂,卻站在原地,沒有移動,等著我去擁抱她。我剎時驚詫,定神一看女孩的眼睛,那是一種含笑彌散的眼神,我猝然驚醒了,原來妮娜眼睛是看不到東西的,怪不得分辨不了我的位置。
我上前抱起她,親了一下她的臉頰。她小臉一歪,笑容盛開。
我問她:“你媽媽在哪?”
她回答道:“對不起,媽媽在接一個很緊急的電話,她讓我出來接你!她說我只要勇敢地向每一個方向都呼喚一下‘叔叔’,就準行的,就總有一個方向會傳來您的回應的!”
說著她的小臉又浮起一種成功的喜悅,為能接到我而興奮不已。
接著,她又用小手撫摩起我的臉來,說道:“叔叔,你在笑?是嗎?”
選自《許愿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