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關(guān)了母親的話匣

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脾氣剛烈倔強(qiáng)的女子，我們兄妹三個，最怕她的女高音。若是做了壞事，常常還沒有見她，就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場狂風(fēng)暴雨襲擊的準(zhǔn)備。那時并不怕父親的打，因?yàn)槟欠N皮肉之苦，很快就會淡忘，但唯獨(dú)母親喋喋不休的責(zé)罵，留痕是最長久的。那些指責(zé)、嘮叨、埋怨和打擊，讓小小的我們，有種無力躲避的苦痛。

等到我們讀到中學(xué)，膽量和年齡一樣，開始見長。個性，也漸漸叛逆不羈，學(xué)會在母親的命令面前，說不。

我記得讀高二那年，喜歡上班里一個高個子的男生，且近乎是癡狂地迷戀著他。我終于積聚了平生所有的勇氣，寫了17年來第一封晦澀難懂的情書。第二天看見那個男生微笑著走過來，這才想起書本里的情書。一臉羞紅地打開書包，伸進(jìn)手去。然后，我的臉，立刻由緋紅變成難看的青紫，那封情書，竟不翼而飛！放學(xué)后忐忑不安地回到家，果然見母親正襟危坐地在等候著我。我起初還死不認(rèn)賬，后來干脆一口咬定那是我寫的一篇小說，母親找不到辦法，最后一拍桌子，說：那我下午就去你們班主任那里。我終于蔫了，但也使出了最厲害的一個殺手锏：你要是真這樣讓你的女兒丟盡臉面，那我以后就真的破罐子破摔給你看！母親當(dāng)場呆愣住，終于頹然地朝后一倚，不再說話。這樣的爭斗，后來又有過許多次，每一次，我與母親，幾乎都是打個平手。

母親不知何時患上了健忘癥，剛剛說過一遍的話題，沒過幾天，又打電話來給我們絮叨。甚至，一件事她能給我們說上四五遍。心直口快的姐姐，沒有耐性聽她這樣無休止的嘮叨，立即將她打斷，朝她嚷：這事你都講過一百八十遍了，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母親在這句話里，總是戛然而止，眼睛，尷尬地四處看著，終于落在一盆衣服上，訕訕說一句：忘了洗了，就起身離開。

也就是從這時，母親學(xué)會了沉默。常常在做完家務(wù)后，就守在電視機(jī)旁，茫然地看著，直看到屏幕上一片雪花，她的頭，朝沙發(fā)上一歪，昏沉沉地睡過去。我們的繁忙，和她不肯打攪我們工作的自制，終于讓我們彼此，找不到話說。而母親那個曾滔滔不絕的話匣，就這樣在歲月里，花瓣一樣，黯然關(guān)閉。■

（童桐薦自《晚報(bào)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