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建筑公司的經理張大發接到了市總工會的一個通知,要求他們星期天在工地上搞一個活動,叫什么“公司工人一家親,你的困難我掛心”,主要是讓張大發接見工人代表,讓工人代表說出自己的實際困難,張大發現場辦公,予以解決。
張大發根本就不想辦這個活動,可工會的領導說了,這次活動是為了緩解民工的精神壓力,對安全生產和創建和諧社會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并且到時候電視臺還要來錄像。辦好了,就相當于給滄海公司做一次免費的廣告,辦不好,滄海公司要再想在這座城市里承攬工程,可就難了,因為你不重視工人的合法權益!
張大發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上過電視,一聽說有電視臺的人來,他的心里癢癢起來。琢磨了小半天,他終于同意舉辦這個活動了。為了起到最好的宣傳效果,他特意讓人把會場布置得漂漂亮亮,還在自己的身子后面拉了一個大橫幅,上面用鮮艷的黃色寫上了自己公司的名字。當然,這個活動最重要的是要工人提的困難有“水平”,既不能冠冕堂皇顯得太假,也不能實話實說弄得太真,他讓劉秘書提前寫好了幾個問題,分給幾個老實可靠的工人,讓他們到時候按照題目發問;問題的答案呢,就在張大發的筆記本上,到時候回答起來一定非常順利。
完成了這些,張大發又讓各個小工頭傳下話去,到時候要是看著還有富裕時間,大家也可以提問題,但需要注意的是只能提自己家長里短的事,誰也不能提工資的事。誰要敢當場跟自己要工資,就等著瞧,看散了會怎么收拾你!
轉眼間就到了星期天,上午,總工會的人來了,電視臺的人也來了。張大發早早坐在會場中央的桌子后面,等著工人們來提問。沒想到,提前準備好問題的那幾個工人誰也不出來問了,張大發心里這個著急啊,他小聲喊過劉秘書來,問是怎么回事兒,劉秘書也急了一腦袋瓜子汗,他悄聲告訴張大發,開會以前,那幾個工人像商量好了一樣,一塊兒找到了他,說全體工人說了,不讓說工資的問題,就沒有問題了,誰要是在這會上問工資以外的問題,誰就是叛徒、漢奸!
這可怎么辦?總不能在領導和電視臺的攝像機前冷了場吧?看來這個局面還得自己收拾。張大發清了清嗓子,對著臺下的工人們說:“各位師傅,你們從農村的老家到這城里來,為了城市建設添磚加瓦,你們很辛苦啊!我想,在工作的過程中,你們一定遇到了不少困難,尤其是家庭方面,比如夫妻長期分居啊,孩子的教育得不到保障啊,家里的責任田播種收糧不及時啊,大家如果有這樣的困難,就大膽地提出來嘛!我們一定想方設法給大家解決。”
張大發的話里有話,大家伙兒一聽就明白了,這不是把大家伙應該提什么問題都給圈住了嗎?這還說個啥?所以大家還是一言不發,張大發急得直給那幾個小工頭使眼色——工人不問你們可以問啊,可沒想到這幾個家伙平時看起來挺機靈的,到了關鍵時刻,一個個都傻了。
正在這尷尬時刻,一個青年工人站了起來,他徑直走出人群,站在了張大發跟前。張大發一看,心里就一激靈:這不是林小虎嗎!前兩天他還因為要工資的事跟自己吵過嘴,這次他站出來,是不是又想鬧什么事。張大發想到這里,對林小虎說:“好,終于有人提問題了,小虎,說說你家里有什么困難?記住,一定要實話實說,這是咱們公司的規矩!”張大發故意把“家里”和“規矩”說得重了些,為的就是給林小虎提個醒——不要壞了昨天我立下的不準要工資的規矩!
林小虎嘿嘿一樂,說:“張經理,我當然懂咱們公司的規矩,您放心,這次我真是有一件家里的事要找您給出出主意,您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一定能給我解決這個困難!”
張大發聽了這話,心里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他沖林小虎點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
林小虎告訴張大發,最近自己家里還真遇到難事了,這難事就發生在自己的老父親身上。老父親是農民,歲數也不小了,可還是莊戶人家的脾氣,一點兒也閑不住,整天自己四處找活干。按理說老人家發揮余熱也不是件壞事,可偏偏老天不開面,老父親干了多半年的活,掙了不到五千塊錢,誰知一場大病,花進去了七八千!花錢是小事,老人躺在床上,整天輸液打針的,多受罪啊。這不,老父親的病剛好,又張羅著出去找活兒干,老爺子是屬牛的,脾氣倔得很,誰也勸不住他。
張大發聽完,問:“你是想讓我給你出個主意,勸勸你爹別再干活了?”
林小虎聽了,連連點頭:“您真比諸葛亮還厲害,一猜就猜到了!說真的,他在家里這么干活,我這心啊,根本就放不下,老怕不知道什么時候電話一響,說老爹又進醫院了。老這么想,我干起活來就容易分心,有時候還會發生危險呢!”
張大發聽了,得意洋洋地說:“小虎這個問題問得實在,關心老人是本分,這個困難我給你想辦個法,一定管用。你回去以后,就跟你爹說:‘別干了,您出去干活,全家人都不放心,你要是真需要錢,我按月給您開工資行不?他們給你多少,我給你多少!’這樣一來,你爹就不好意思非出去干活了,而且也顯得你特別有孝心。”說完,張大發得意洋洋地看著林小虎,等著林小虎的反應。
誰知林小虎聽了,把嘴一撇,說:“唉,經理,這個主意我試過了,這話年初的時候我就跟我爹說了,不管用啊,這不前幾天我爹找到工地來了,把我狠狠地訓了一頓,跟我都拍了桌子了。”
張大發愣了:“你爹跟你拍桌子?不能吧!這老人家也太不通情理了,他跟你說什么了?你說給我聽聽,要是你爹真是強詞奪理,我親自去你家給老人家做工作,我相信一定能夠說服他支持你的工作,你爹跟你說了些什么?”
林小虎猶豫了一下,問:“張經理,你想聽我爹跟我說的話?”
張大發點了點頭,林小虎鼓了鼓勇氣,說:“我爹是這樣說的……”說著,林小虎一拍桌子,沖著張大發吼道,“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混賬東西!年初的時候,你說按月給我發工資,這都快過年了,怎么一個子兒也沒見到!”
林小虎的話音剛落,張大發的臉騰地就紅了,林小虎看張大發神情不對,連忙賠禮:“經理,經理,這話是我爹罵我的,您可別誤會!”
張大發氣鼓鼓地一揮手,讓林小虎下去。林小虎剛下臺,就被大伙兒圍了起來,大家興高采烈地回到了工棚,買來了酒菜,鬧鬧哄哄地喝了起來。
大家正喝著,工棚的門兒一開,張大發走了進來,大家一下都不說話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工人圍在了林小虎周圍,冷冰冰地看著張大發。
看到氣氛這么緊張,張大發尷尬地一笑,說:“大家別誤會,我是給大家送工資來的,工程款確實是年底到位的,我擔心大家明年不跟著我干了,所以才推到明年開春再發。聽了林小虎的話,我決定年前就給大家發,大家拿了錢回去,給守在家里的老婆孩子、老爹老娘發點工資!”
大家都歡呼起來,林小虎紅著臉到張大發跟前,想給張大發道個歉,張大發擺了擺手,說:“算了,我也要回家了,我的老婆孩子、老爹老娘,也等著我回去發工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