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

賈公升官了，由縣處級升到地廳級。年底單位放假，眼看就要回老家過年了，他卻悶悶不樂起來，一個勁地噓聲嘆氣。賈夫人和他商量回家帶些什么年禮，賈公不耐煩地一揮手：“帶什么帶？今年不回家過年了！”

賈夫人困惑地看了看賈公，不知道丈夫到底怎么了。自從賈公升官后，由偏僻的窮縣調到這繁華的地區市里，可謂是仕途得意，一帆風順。剛開始一段時間，他滿面春風，給人一種躊躇滿志的樣子?？墒亲詮膬蓚€月前，賈公回了一趟老家，歸來后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尤其是一提到回家，就容易發怒暴躁。難道是上次回家遇到什么窩心事，還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順心？

賈夫人也算明大局、識大體，稱得上是賈公的賢內助。她看到丈夫一提回家就愁眉緊鎖，于是開口問他原因，可賈公閃爍其辭，就是不正面回答。難道是……賈夫人腦海閃過一個念頭，心里頓時一緊，忙問：“是不是你做了啥虧心事，組織上留意你了？”

“你說啥話呢！組織就是把這市委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留意完，也不會留意我。”賈公怒氣沖沖地說。賈夫人這才暗自松了口氣，只要沒有什么原則性錯誤，其他的事就不算大事。

賈公看看夫人焦慮的樣子，嘆了口氣說：“還記得我以前當縣長的時候，咱們回家時是什么樣嗎？”賈夫人當然記得，那時候，他們倆口回家是老家的大事，比過年還熱鬧。每次回家前，村里的干部都提前布置好有關人等到村口迎接，遠的能迎幾里地。最夸張的一次，居然還在村口放了鞭炮，那架勢簡直像迎娶新娘子一般。鄉親們真是熱情，尤其是村長賈貴，一口一個嫂子，那嘴巴真叫甜，賈夫人怎么能會不記得呢？雖然賈公每次都批評賈貴，不要搞這么大的排場，怕影響不好。可是每年回家，鄉親們依舊大操大辦，前迎后送，甚至一年比一年隆重。說的次數多了也不見效，慢慢地，賈公也就習以為常了。

賈夫人若有所悟：原來賈公是擔心升官回家后，鄉親們會以更大的排場來歡迎他，擔心勞民傷財，萬一讓哪個小報記者給暴了光，影響官聲前途??！

“這事還不好辦！”賈夫人有些自以為是地說，“咱就提前打個電話，讓那個賈貴別再派人迎接了唄，年年接，年年送，我也看著煩了，哪里是回家過年，都快成歌星走穴了?！?/p>

沒想到一提起賈貴，賈公勃然大怒，氣鼓鼓地說：“那個賈貴，純粹小人一個，文盲、勢利眼，我早晚要整他！”

賈夫人又再追問，賈公這才說出了不想回家過年的真實原因，這塊心病還是賈公上次單獨回家時落下的。

原來，升官后，賈公一直就想著回老家看看，一為掃墓，告慰一下祖先，自己有出息了，又升官了；二為向父老鄉親們報喜。于是，賈公就給村長賈貴打了個電話，說自己調動工作了，要回家看看。以前賈公每次回家前，一個電話過去，村里總有人迎接。

電話那頭，賈貴驚喜地問：“升了？”

賈公覺得自己應該謙虛一下，就沒有直接回答賈貴的問題，而是變相地說出了自己的官職：“調到地區，任行署副專員?！钡貐^行署副專員是地廳級，相比原來的縣長，自然是升了。

那頭賈貴“哦”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隨后，賈公就志得意滿地奔赴家鄉，沒有想到的是，一直走到村口，居然沒有遇到一個迎接他的人，偶然碰到幾個務農的老鄉，也只是簡簡單單地寒暄幾句。尤其讓他納悶的是，居然有幾個鄉親見了他還躲躲閃閃的，在他背后指指點點。

正在他納悶時，一個遠房叔爺拄著拐杖，一路敲打著從街那頭走了過來。叔爺看見賈公，喊著他的小名說：“二娃啊，咱爺們兒能當得了縣長，自然也能當個辦事員。只要不犯法，那官降了就降了，沒啥。只要別貪污、不好色，還有再爬起來的機會。不過，阿爺問你句話，你這辦事員和咱們鄉銀行的辦事員是一個級別的不？”

辦事員？一番話說得賈公一頭霧水。他細一琢磨，這才明白，敢情這次升官反倒被鄉親們當成降職了，成了和鄉里銀行的辦事員一級別了，這是哪兒跟哪兒??！

他對老人家解釋，自己是地區行署副專員，和鄉里的銀行辦事員不是一個級別的。老人家恍然大悟，說：“哦，合著你這辦事員還是個副的？這樣說，比咱鄉里的銀行辦事員還低一級啊！這不差一點兒就要回家種地了么？你到底是犯了啥錯誤啊？”賈公哭笑不得，解釋也解釋不清楚，感覺自己這官升得窩火，一怒之下，當天就返回了市里。

賈夫人聽完賈公上次回家的遭遇，想了一會兒，胸有成竹地對賈公說：“你放心吧，我有辦法給你恢復你行署副專員的權威。”

賈公看了看夫人，將信將疑。賈夫人如此這般地說出一番話來，這才聽得賈公轉憂為喜，連聲稱贊老婆是女中諸葛。

然后，賈公給賈貴打了個電話：“賈貴啊，我后天回家過年，你安排下。對了，如果有時間就看看今天晚上八點半縣電視臺的新聞聯播，另外還有九點半的普法掃盲節目?！边@次，沒有等賈貴多說什么，賈公先把電話掛了。電話那頭的賈貴聽得一頭霧水。

晚上八點半，縣新聞播放時間，只見屏幕上，賈公昂首闊步走在縣工業區，身后跟著縣長縣委書記一干人等，背景是播音員字正腔圓地播報：“地區行署副專員賈公在春節來臨之際，視察我縣工業園區的建設進度，縣長吳佑才和縣委書記周天亮等同志陪同……”

九點半的普法掃盲節目，講的是我國目前的行政制度，重點講解了地區專員的重要職責?？赐觌娨?，賈貴冷汗直冒，這下總算弄明白了行署副專員是做什么的。很快，全村的大喇叭里傳來了村長賈貴的吆喝聲：“全村的老少爺們兒注意了，明天咱村賈公要回家。賈公不是辦事員，不是辦事員！人家升官了，現在是比縣長還要大的大干部，一定要做好迎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