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命

東山村的王桂花是一個美麗的少婦，可年紀(jì)輕輕就成了寡婦，還帶著一個五歲的兒子小海。這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呢？村長汪三扣隔三岔五還來糾纏，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這天晚上十點多鐘，同村的石駝子下了中班，路過王桂花家的時候聽到屋里傳來打架的聲音。石駝子好生奇怪，王桂花一個寡婦能和誰打架呢？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石駝子本想一走了之，但他生性善良，就走進(jìn)院子站在大門邊探聽虛實。只聽村長汪三扣在屋里說：“桂花，依了我，包你吃香喝辣。”王桂花氣呼呼地說：“村長，你不能這樣，這讓我以后怎么嫁人？”村長胡攪蠻纏地叫道：“嫁個什么人！有我照顧你就行了……”說著又要動手，門外的石駝子再也聽不下去了，就咚咚敲門。王桂花連忙把門打開，汪三扣一見是石駝子，板著臉說：“你有什么事？”石駝子沒理村長，轉(zhuǎn)臉對王桂花說：“桂花，上午你托我辦的事我沒辦成，我明天再去給你辦。”王桂花明白過來，連忙說：“不急，你明天再辦吧。”汪三扣見石駝子攪了自己的好事，把手一甩氣呼呼地走了。

第二天，村長汪三扣就讓媒婆張四姐出面把王桂花介紹給石駝子。張四姐一露面，王桂花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石駝子快四十歲了，在馬得利的煤礦打工，每月有千把塊錢的收入，但就是樣子太丑。可一想到村長沒完沒了的糾纏，王桂花咬咬牙，竟然就這么同意了。

王桂花改嫁石駝子，她心里老大不愿意，夜里石駝子壓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不久，馬得利的煤礦出了一次事故，死了三個人，每個人的家屬得到了二十萬元的賠償金。王桂花聽到這個消息后想，要是石駝子哪一天也死在礦井下，自己不就能得到二十萬的賠償金了嘛，自己和兒子的后半生就不用愁了。因著這個想法，她開始盼望著石駝子在礦井下出事。可石駝子每天都安全下班回家。

怎樣才能讓駝子出事呢？王桂花找到鄰村的一個巫婆。巫婆收了她一百塊錢，畫了一道符遞給她說：“你把這道符縫在駝子穿的工作服里，不出三天，駝子就死在井下。”王桂花興高采烈地拿著那道符回了家，夜里趁石駝子睡得正香，悄悄地把符縫進(jìn)了石駝子的衣服里。

三天過去了，石駝子不但沒有死在井下，反而更精神了。王桂花去找巫婆問怎么回事。巫婆想想說：“一定是駝子在礦井下把小便弄到了衣服上，符就不靈了。不過沒關(guān)系，你趁駝子上夜班時，悄悄在菜地里咒他一個時辰，他就死定了。”王桂花回家后便按照巫婆說的半夜到菜地里去咒石駝子。還沒等巫婆的咒語靈驗，她自己卻被凍感冒了。

石駝子下夜班回來，見王桂花躺在床上，一摸她頭，就要帶她去鎮(zhèn)上的醫(yī)院看病，可王桂花躺在床上不愿動。第二天，石駝子到了礦上，臨時決定和別人換了一個班，自己到鎮(zhèn)上給王桂花買藥。石駝子還沒從鎮(zhèn)上回來，馬得利的煤礦又出事了，石駝子所在的班組全部死在井下，和石駝子換班的那個人成了替死鬼。

死者家屬被通知到礦上去辨認(rèn)尸體，王桂花也在其中。這時的王桂花長長舒了一口氣，真是老天爺有眼，駝子總算死了。全部五個人的尸體都運上來后，其中沒有石駝子。其他四個人的家屬哭得十分悲傷，王桂花也跟著痛哭起來。正哭著，突然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抬頭一看，竟然是石駝子！他手上拿著幾副中藥。王桂花猛吃一驚，脫口而出：“你怎么還活著！”石駝子把她拉到一邊，悄聲說：“我為了到鎮(zhèn)上給你買藥，就臨時找人換了一個班，沒想到出了事故……”回家的路上，王桂花一直在想，這個駝子真是命大，怎么就弄不死他呢？

空歡喜一場，王桂花的愿望又落空了。但是她不甘心，仍舊盼著駝子早點兒死。于是，她第三次去找巫婆。巫婆很奇怪地說：“你那個駝子真是命硬，看來不來真的是不行了。你到通靈峰上去采蜂糖罐，再將它放進(jìn)飯里，讓駝子在下井前吃了，三個時辰后他必死無疑。”

王桂花就趁石駝子上早班，自己便上了通靈峰去采蜂糖罐。蜂糖罐是一種含有很多毒素的植物，人吃多了會喪命。王桂花采了整整一個布袋，沒想到下山時一腳踩空，摔了下去。當(dāng)她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房里，左腳上打著繃帶，石駝子趴在她床邊睡著了。她推醒石駝子：“我這是怎么啦？”石駝子眨巴著眼睛說：“你從通靈峰上摔下來了，幸好有樹枝擋著，不然你早沒命了。你說你不在家好好呆著，跑到通靈峰上去干什么？要不是老張頭上山打柴，沒人能發(fā)現(xiàn)你摔了。”王桂花心里頓時說不出的難受，又問石駝子：“我的腿斷了嗎？”石駝子說：“是，不過沒關(guān)系，大夫都幫你接好了。”

王桂花在醫(yī)院躺了一個月，石駝子每次來，都把小海帶過來。看著石駝子那么實心實意對待他們母子，她有些感動了。一次，她問石駝子：“駝子，我要成了殘疾人，你不會嫌棄我吧？”石駝子說：“我是那種人嗎？我要一輩子對你們母子好，做牛做馬都心甘情愿。”這句話把王桂花說得眼淚汪汪的。

從醫(yī)院出來后，王桂花走路一顛一顛的，左腳不如以前那么好使了。她想，石駝子是丑點兒，但是人不壞，就跟著他好好過日子吧。有天，小海發(fā)高燒，昏迷不醒，石駝子剛下夜班回來，二話沒說背著小海就往鎮(zhèn)上醫(yī)院跑。兒子打吊瓶時，駝子就一直守在床邊，真是比對親兒子還好。小海醒過來后，看到石駝子一直守在自己身邊，眼淚流了下來，喊了駝子一聲爸爸。駝子高興地摸著小海的頭說：“好兒子，只要有爸爸在，你不會有事的。”

小海病好后，石駝子就送他去上學(xué)。石駝子剛走，幾個小朋友就嘲笑小海說：“你爸爸是丑八怪！是丑羅鍋！”要是以前，小海早自卑地躲到一邊去了，可這次沒有，他覺得石駝子就是自己的親爸爸，他不能容忍別人侮辱爸爸。他像一頭小狼，撲上去和那幾個小朋友扭打在一起。

石駝子晚上回家看見小海臉上有幾道傷痕，就把他摟在懷里，心痛地說：“兒子，你臉是怎么搞的？是不是和小朋友打架了？”小海心頭一熱，把頭埋在石駝子懷里“哇”的一聲哭起來。石駝子撫摸著他的頭說：“好兒子，別哭，是不是有人欺侮你？爸爸替你報仇。”小海哽咽著說：“我不許他們罵你，不許他們叫你羅鍋！”石駝子一聽，說：“好兒子，以后他們要是再叫，你就告訴他們，你爸爸雖然是個羅鍋，但他最疼你。”

這天晚上，王桂花摟著駝子說：“駝子，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石駝子說：“有一個小海就夠了。桂花，你跟著我也沒享什么福，我想到煤礦加班，賺點兒錢給你買條金項鏈。”王桂花說：“你身體吃得消嗎？我不想什么金項鏈，只要你對我們母子好就行了。”石駝子說：“我生就干活的命，你放心吧。”

石駝子開始早班連著中班下礦井干活，累是累了點，但是為了桂花，他心甘情愿。過了幾個月，石駝子瘦了許多。王桂花發(fā)現(xiàn)石駝子晚上經(jīng)常咳嗽，就說：“駝子，你到醫(yī)院去看看吧，怎么老是咳嗽，是不是生病了？”石駝子點頭答應(yīng)。

第二天，石駝子到鎮(zhèn)上醫(yī)院去看病，醫(yī)生說：“你還是到縣醫(yī)院去拍個片子吧，你的病我們吃不準(zhǔn)。”石駝子問：“不會是什么嚴(yán)重的病吧？”醫(yī)生含糊地說：“是不是大病，你拍了片子就知道了。”就這樣，石駝子到縣醫(yī)院去拍了片子。從縣上回來后，他對王桂花說：“病我看過了，沒什么要緊，就是受了點兒風(fēng)。”王桂花說：“沒病就好，你可千萬不能出事，我們娘兒倆全靠你呢。”石駝子勉強(qiáng)咧嘴笑了笑說：“你就放心吧，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會拋下你們娘兒倆不管的。”

半年后的一天，王桂花正在家中納鞋底，冬天快到了，她想給石駝子做一雙棉鞋。忽然聽到門口樹上一只烏鴉怪叫了一聲，她心里一驚。正在這時，馬得利煤礦突然來人通知她說石駝子在井下出了事故。她心一涼，知道石駝子是兇多吉少。匆匆趕到煤礦，只見石駝子的尸體停在井口邊的工棚里，蜷縮成一團(tuán)，像一個大蝦米。石駝子的工友告訴她：石駝子是瓦斯泄漏窒息而死的，他在那個廢棄的窯洞里大便，把他救出來已經(jīng)斷了氣。王桂花愣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撲到石駝子身上放聲大哭。大家安慰她說：“人死不能復(fù)生，你也不要太難過。過兩天，你來領(lǐng)那二十萬賠償金吧。你丈夫的尸體由我們負(fù)責(zé)安葬。”王桂花倔強(qiáng)地說：“不，我要親自送他上山！”

辦完喪事，王桂花整理石駝子的遺物時，發(fā)現(xiàn)一件上衣口袋里有一份縣醫(yī)院的診斷書和一條金燦燦的項鏈，診斷書上清楚地寫著：肺癌晚期。她什么都明白了：為了他們母子的后半生，石駝子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他是故意到那個已經(jīng)瓦斯泄露的窯洞里大便的。石駝子很窮，沒什么積蓄，這樣的死法，就能給他們母子留下二十萬元錢。王桂花撫摸著那條金項鏈，眼淚滾滾而下，喃喃地說：“駝子啊駝子，我不想要什么金項鏈，我想要的是你活生生的人啊！”

王桂花最終還是沒有去領(lǐng)那二十萬的賠償金，她帶著兒子小海到南方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