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達旺是永豐村的村長,官不大,事卻不少。就說這次地震吧,村里一切太平,可他卻坐不住了。電視上的新聞讓他三番五次地落淚,他覺得應該為災區做點事,于是,他像模像樣地做了個募捐箱放在村口。
本不指望村民們能捐多少,可大伙兒的熱情卻格外高,就連村頭的孤寡老太太都顫巍巍地走出來捐錢。
達旺打開募捐箱整理捐款,打算第二天送到鄉里。正巧,鄉長打來電話,直奔主題表揚了永豐村自發為災區捐款的事。達旺嘴上說沒啥,心里尋思,這消息傳得夠快的。鄉長表揚完達旺后,又布置了一個任務。永豐村將被表彰為鄉里的先進村,明天鄉領導帶著縣里的記者到村里走一趟,鄉長希望達旺能安排現場募捐,以便在縣里大力宣傳,帶動大家一起為災區人民奉獻愛心。
放下電話,達旺還沒從被表揚的欣喜中回過神來,就發現事情不好辦了。現場募捐?募捐的錢都堆在桌子上了,哪兒還有現場?可鄉長的任務已經下來了,還有記者要來采訪,怎么辦?
達旺實在沒辦法,只好做大伙兒的思想工作,把錢退還給所有人,并囑咐大家明天重捐一次。
達旺召集了全村村民,把其中原委仔細分析給大伙兒聽。一陣噓聲過后,達旺拍著桌子說:“這是村里的工作,希望大家支持!再說,做好募捐的宣傳工作也是為災區人民做好事。”大伙兒這才安靜下來,算是同意了。
接下來就是退款。當桌上只剩下三五塊零錢的時候,除了達旺的侄子陳大器沒有取回自己的捐款外,所有村民都取回了自己的錢。大伙兒都以為這三五塊錢是陳大器的,可達旺知道錢的數目肯定不對,因為自己捐的二百塊錢還沒拿回來呢,怎么就只剩下這點錢了?
達旺心里苦笑,真是好心辦壞事。此時,大器站在一旁,看著桌上那點零錢默不作聲。達旺很無奈:“大器,剩下的錢是你的吧,還不拿走?莫不是想讓我替你先收著?”
大器卻不理這茬兒,梗著脖子說:“達旺叔,這錢不是我的,我沒捐。我就是要捐,也不可能捐這么一點。”
大伙兒哄笑起來。有人開玩笑說:“村長,這錢是你捐的吧?大器不是‘小器’,他知道明天要搞捐款儀式,那會兒肯定多捐!”
達旺暗地里瞟了大器一眼,尷尬地說:“嗨,還真沒錯,是我的,瞧我這記性,少是少了點,但畢竟是個心意嘛。”
退完錢,大伙兒都散了。達旺叫住大器,說想和他聊聊。達旺想,大器這孩子就是心高氣傲,沒捐錢也沒啥,但不應該在大伙兒面前放狠話,誰不知道他現在的處境?
去年,大器大學畢業后,在城里沒找到工作,就說要回家創業致富,辦養殖場。達旺幫著跑里跑外,拿下了村后的一片地,還借了幾萬塊錢給他蓋簡易廠房。廠房布置好了,大器買回豬仔雞苗,精心喂養,不料,連續幾場大雪幾乎把養殖場搞垮了……
達旺對大器語重心長地說:“大器,捐款這事本來就是自愿的,不講究捐多捐少。再說,你現在的情況,就是不捐,也沒人會怪你。”
大器沉默了半天,抬起頭說:“達旺叔,我捐了一百塊。今天去縣城路過信用社,我捐到紅十字會的賬戶里去了,這有單據。剛才我是心里有氣,才故意那么說的。”
達旺聽大器這么一說,放下心來。達旺將剛才的零錢又拿出來,放到大器的手里:“別賭氣了,我也不想這樣。明天你就用這個錢意思一下,也算是為災區再出點力了。”
大器卻推開了達旺的手:“叔,你放心吧,我說過的話我心里有數,明天我還會捐的。”
達旺還想勸勸大器,可大器卻低著頭先走了。看著他黃昏中倔強的背影,達旺輕輕地嘆了口氣。
第二天,村頭布置好一塊募捐場地,村民們都站在一旁,等著鄉領導和記者們一來,就開始捐款。
太陽快三竿子高的時候,兩輛小車卷著塵土來了。鄉領導們挺著肚皮,記者們扛著攝像機。一切和預想的沒什么區別,先是一陣寒暄,然后是鄉領導的動員講話,接著就是捐款了。
記者將攝像機對準了捐款箱,村民紛紛開始捐款,場面熱烈。孤寡老太太又顫巍巍地走到募捐箱前,記者一看,趕緊走到她跟前,把話筒伸向她。老太太開始嚇了一跳,等明白了記者的意思后,才念叨著說:“老天作孽啊,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鄉領導見此感人情景,滿意地點點頭。達旺在一邊連眼都不敢抬一下,將又準備的二百塊錢捏在手心里。他不敢面對攝像機,像是心里有愧。
大伙兒捐錢一般都是拿著錢直接投進捐款箱,可大器卻和大家不一樣。他拿著一個厚厚的大信封,慢騰騰地走到捐款箱前,還不時地看記者幾眼。記者出于職業敏感,走了過來,大器這才將信封恭恭敬敬地舉起,緩緩地放進捐款箱。記者舉著話筒問大器捐了多少,大器一把抓過話筒,大聲說道:“我捐五千塊!”
記者沒想到在這小村子里會遇到一個出手大方的小伙子,忙問大器是做什么的,為什么要捐這么多錢。大器說:“我是農民,我有能力捐這些錢,所以就捐了。我希望,這些錢能真真正正、平平安安地送到災區老百姓的手里,這就足夠了!”大器說完這些,頭也不回地走了。
村民們紛紛議論大器剛才的表現,都說他是出風頭,還不知道信封里是不是真有錢呢,他有什么能力捐五千塊錢?他還欠著一屁股債呢!
記者自顧自地對著攝像機進行一番慷慨的評述。至此,一場捐款儀式圓滿結束了。
達旺在心里松了一口氣,卻不由地又為大器擔憂。這孩子哪根筋不對了,按他現在的情況不可能捐這么多錢,莫不是為了昨天說的一句氣話,嘩眾取寵,糊弄大家?
鄉領導和記者要走的時候,達旺問這些捐款是不是一并帶走?鄉長大手一揮,笑著說:“你整理好了再送過來,反正有錄像為證,不怕你貪污。”說罷,兩輛小車又卷著塵土開走了。
達旺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捐款箱,翻出大器的信封,打開一看,傻眼了,里面根本就不是五千塊錢,而是一封厚厚的信。達旺咬牙切齒地打開信,看完了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確切地說,大器是捐了五千塊錢,不過這五千塊錢是一張白條。大器搞的養殖場遭受雪災,損失挺大。根據上報的災情,鄉里明確批示,從已經拔下來的賑災款里劃五千塊錢發放給大器,這件事也錄了像上了當地的電視新聞。可是到了放款之日,鄉領導卻說財政緊張,暫緩發放。大器認為這賑災款是專款專撥,和當地財政無關,想去找鄉領導分辯,卻被達旺給攔了下來。大器沒再說什么,他的五千塊賑災款也一拖再拖,遲遲沒有發下來。
大器的信很厚,聲淚俱下地訴說了災區的苦難和自己想為災區出力的真心。他相信自己沒有這五千塊,也能東山再起,可災區的人們如果有了這五千塊,就能解決很多問題。所以他懇請鄉領導能拿出自己的雪災救濟款,去支援現在的地震災區。
達旺看完信后,久久無言,這“五千塊”交還是不交?就在這時,鄉長又打來電話,說是要嘉獎達旺,讓他到縣里出席個大會。聽著鄉長在電話里打哈哈,想著災區那些苦難的畫面,達旺的腦子里猛然閃現出大器對著鏡頭說的那句話:“希望這些錢能真真正正、平平安安地送到災區老百姓的手里,這就足夠了!”
達旺掛了電話,咬了咬牙,對自己說:管他什么鄉領導,再也不能耽誤地震災區的老百姓了。交!把這“五千塊”直接交到縣長那里!